第一十七章 庙堂(八)(第2/3页)

黄裳敷衍搪塞的笑容消失了,李承之态度的变化让他警惕起来。

不过在提防和配合两个选项之间,黄裳很快就选择了配合。

韩冈即将离任,届时不可能像还在宰相之位时一样,对都堂内的政事事事都能插手,能尽力保证时时可以插手,都要费大力气——他现在的一切布置,也只是这个目的。

黄裳过去有事要禀报,直接是找韩冈,不会跟李承之打交道。同在韩冈旗下的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的交流。

但等到韩冈卸任之后,就不能延续过去的行事方式了。至少黄裳得向宰相汇报公事,两三天一次,频繁打交道,冲突的几率就大了。

所以韩冈也事先叮咛过黄裳,让日后与李承之打交道,切记不要因细故而生嫌隙。

韩冈并不是白担心。一个党派的核心因故离开,二号人物肯定要翻江倒海一番,而三号人物、四号人物,又绝不会甘居其下。

最典型的就是新党。当年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吕惠卿接替,曾布、章惇和蔡确立刻动了心思,内部先斗得不可开交。被王安石费尽心力才打压下去的旧党,不仅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也看到了反击的机会。

要不是旧党太过贪心,想一举掀翻新党,也不至于让韩冈找到了说动皇帝的机会,想方设法将王安石给拉了回来。但新党内部的矛盾,自此之后,也再也没能弥合,四分五裂的肇因,就是在此时留下。

不过相对与新党,韩冈一系有一点是幸运的,就是第二号的李承之,比第一号的韩冈要年长太多,要为子孙考虑,三号的沈括名声太坏,四号的游师雄、根基不深,五号的黄裳地位也还差一点。而韩冈本人,也还会留在京师。正常来说,不会闹到新党那般田地。

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就算情况不一样,还是要早作预备。即是有八成不会发生,那也是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有可能发生,是百分之十的两倍,是百分之五的四倍。在韩冈那边,当然是希望几率越低越好,零做不到,也要往百分之一二方向努力。

韩冈会叮嘱自己,那是把自己当做自家人。黄裳相信,韩冈绝不会去叮嘱李承之。在韩冈幕府出来的是自己,而不是李承之。所以韩冈说的是不要因“细故”而生嫌隙,大事若有分歧,自不用去附和李承之。

黄裳只用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他看了周围一圈,只有正在跟沈括说话的游师雄转移了注意力过来,看见黄裳在看他,就收回了目光。

黄裳也把视线转了回来,“参政你是知道的,在下曾经在西南办过几年差。”

李承之笑了起来,“统军灭国,可不能这般轻巧。”

黄裳在西南数年,在他的配合下,彻底收拾了西南夷,还灭掉了大理。这份功绩,是他能够跻身议政行列的主因。

李承之的顺口抬举,黄裳听了,摇了摇头,继续道,“在下在西南数载,见多了赤贫的农人。有的全家就两三条外褂,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都没衣服穿,光着身子在外面跑。”

李承之笑意淡了一点点,开始认真地听着黄裳的话。

“更穷的是山中的西南夷,就是头人也不过几件衣服,而下面的娃子,也就是奴隶,几乎都是赤身裸体,最多有条布料护住私处,跟相扑的男女差不多。”

李承之点着头,表示自己正专心地在听着。

“但这么几百年,上千年了,娃子们也没闹出事来,有些头人,据说还是从汉时传下来的家业。”黄裳抬眼看了一眼李承之,“参政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根本都不用想,李承之道:“有的吃。”

“啊,嗯。”黄裳点头,叹息道,“只要有得吃,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听话。自古以来无粮不稳,没粮吃,人要造反。没衣穿,没锅碗瓢盆用,倒是出不了事。西南山多,物产丰富,人烟稀少,吃饱穿暖难,想饿死却也不容易。”

李承之皱眉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对黄裳道,“勉仲,你这个想法可不对了。说给玉昆相公听,他肯定会说,不要只看工业在吸纳农业人口,要看到工业对农业的反哺,要看到两者的联系。”

黄裳笑了。

韩冈的确经常说,万物有阴阳,有对立,也有统一。事物普遍联系的,不能孤立地看待问题。

这是格物论中最核心的几条之一。

有识之士,早已认识到,四业并非对立。士农工商相辅相成,能够相互促进。

说起来,这也是如今朝廷大力发展工业的理由之一。

大量的廉价的铁制农具,让内地的粮食产量增长了至少三成,而水车、耧车等农用机械的推广,也在农田里节省了大量的人力。

不仅仅是农具和机械的发展。耕作,播种,品种改良,在农事上,更让成书数百年的《齐民要术》,内容已经显得太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