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六)(第2/3页)

但听出巡的马军回来说,遇上的对面巡卒,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了。

过去的几十年间,雄州边郡巡逻国界,与辽人的逻卒遇上时,还能打个招呼,说两句笑话,甚至相互交换点特产。据说还有交情好的,能坐在一起喝点小酒,一起骂骂各自的上司的。

雄州此处塘泊众多,原本是黄河及其支流破堤之后留下的河塘,在真宗时便加以修筑,使之成为阻拦辽军南下的一道天险。从真宗开始,直到如今,这样堤防整修工程始终没有停止过。可是在一切都冻结的冬天,越过这一条塘泊防线,就太容易了。

一旦刘绍能挑起边衅,辽人的大军随时可能会杀过来。

正常的交锋,刘舜卿绝无二话,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该好好做事。但为了某个大人物的野心,去与辽军对垒,未免太冤枉了一点。

刘舜卿狠狠地跺着地砖,仿佛那长条形的砖石是刘绍能和他靠山的脸。

他可从来没从吕惠卿手上拿过一文俸禄!

……

“这边厢吕惠卿大喊着要攻打辽国,讨伐逆贼,那边厢就边境告急,辽军准备入寇。”韩冈指着远处灯火辉映的地方,那里是不夜的东京城,“人人都会清楚,这必然是吕吉甫私下里做的手脚。”

“无害于国。”王安石道。

“更是查无实据!”韩冈补充道,“即便有实据,也查不出来。”

“行事岂能畏避人言!”

“人言士论,吕吉甫岂会在乎?而且结果只会是吕吉甫想要的结果。”韩冈摇头笑,“岳父当心知肚明,士论清议之后必定会站在吕吉甫的一边。否则岳父和吕吉甫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

临近年节,吕惠卿的妻妾们正在给家里年幼的子侄和孙辈们准备过年的压岁钱。

红绸袋装起小小,里面是几枚钱币。数量虽少,却都是铸币局新造的金银钱。

吕惠卿轻轻拈起一枚金钱。

钱有半两之重。中无方孔,形似小饼。

这是韩冈说了很久的模锻压制成型的钱币。

钱上纹路精细,背面的如意图样,正面的元祐元宝字样,还有外廓上的小齿,都是一丝不乱。

小小的金钱,完美得犹如一件工艺品。而银钱同样如此精美。

要不是听说铸币的模子损坏严重,铸币局早就将金钱、银钱推广出去了。

现在这样的金银钱,尚不能公行于世,只能作为压胜之用。

朝廷赐予重臣,而吕惠卿又给了家里的孩子。

岁岁年年,都少不了这一回。

是的。岁岁年年!

吕惠卿将金钱丢进装钱的小篓子中,叮当一声脆响。

岁币是皇宋立国以来最大的屈辱。

兄弟之邦只是一个名分,而岁币才代表着宋辽两国之间真正的关系。

如果有哪位宰臣能够废除岁币,立刻就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

之前就算是击退了入寇的辽军,夺占了灵武之地,还在西京道上啃了一口下来,朝廷也没有废除岁币。

但这一回耶律乙辛篡位,给了朝廷最好的借口。

无论哪位宰辅,都有心借此良机,废除旧日盟约,不再向辽人提供岁币。

而处在河北的吕惠卿,正好有着绝佳的地利。

只要为此打上一仗,甚至不要打仗,仅仅是调动了辽军兵马叩关,这份功劳就得算在他的头上。

那时候,即使是京城中宰辅们都说要废去岁币,功劳最后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难道在安全的地方动动嘴皮子,比得上实际临战的功劳?只要朝廷不再奉上岁币,任谁都会说这是吕惠卿击退辽人的功劳。

就算打不下一座城池,甚至大军未向北越过界河一步,这功劳都是他吕惠卿的。

而断绝了岁币,辽人会不来吗?

本来就不惧辽人入寇,又有了火炮装备军中,还担心挡不住契丹铁骑吗?

他所要做的,只是改变一下先后次序。

将朝廷断绝岁币激得辽人大动干戈的事实,说成是因为自己的进攻才结束了耻辱的岁币。

只消倒因为果。

只要先行动手。

……

“成为宰相不过等闲,回到京城更不是难事。”韩冈望着天上,没有了月光的干扰,银河比平日分外清晰,“吕吉甫需要的,岳父想看到的,是能够和小婿抗衡的声名。”

“非是小婿自大,但如果只从名声上,吕吉甫的确差得小婿太远。正常情况下,他永远也比不上小婿。除非日后有什么变化,让小婿身败名裂。”

王安石静静地听着,任凭韩冈仿佛自言自语地述说。

“可这一回,耶律乙辛给了他一个机会。耶律乙辛篡位,断绝岁币供给是既定事实。可如今吕吉甫一力主战,一旦辽人大军压过来,即便仅仅是威吓也好,吕吉甫只要将之拒之门外,废除岁币的功劳却能全在他一人身上。啊……还有岳父。但想必岳父是不会与吕吉甫争功的,新学需要吕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