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十七)(第2/3页)

司马光的判西京御史台,是实打实的虚职,养老之地。但从名义上,他的确有资格弹劾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上至天子,下至小民,全都在判西京御史台的太子太师的攻击范围之内。而宰相王珪,当然也是属于他的猎杀目标。

如果仅仅是御史台发难,韩冈总有办法。而且他也有所准备,可是他只是打算针对御史台,做得准备也是针对御史台中的一众言官。现在跳上来的却是司马光,就让人很头疼了。

因为身份不一样。

不同的人,即便是做同样的事,结果是不会一样的。名人犯蠢那是轶事,普通人犯蠢那就是蠢事。

以司马光的资望,如果回来还做御史的话,御史中丞都安排不下他这尊大佛,开国以来应当是从来没有任命过的御史大夫才差不多。

再等等看好了。

韩冈想着。

在朝会上公开与司马光辩论,为的还是王珪,韩冈觉得还是暂且歇一歇吧。他和王珪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换做对手是现在的御史台,那倒也罢了,但现在面对的可是司马光。

韩冈不了解司马光,但能逼得王安石写出《答司马谏议书》,司马光的水平不可能会差。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若没有司马光的刺激,王安石的笔力也不会锋锐到那般程度:

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

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

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

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

几个排比句这么列出来,可见王安石下笔时的怒气值,已经飙到了最顶点——是被司马光刺激的。

何况司马光还是名垂千古的人物——跟苏轼那个写诗作赋的名气不一样——是史学大家。主编的《资治通鉴》是给皇帝看的,标准的帝王学教科书。

再等等,如果有机会,韩冈不介意出手,至少将司马光赶回洛阳去。但若是没有机会,他也不准备硬顶着来。事后再行动也不迟,只要赵顼的心意不变,还是能稳定住局面。京师不动,京外的路州就算有些动荡也很快就能平歇下来。而且皇后应该不会喜欢司马光的行为。

“司马卿还是先将札子递上来。卿家初回京中,朝局或有不明之处……”

口气太软了!

不止一名朝臣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皇后终究只是垂帘,对破坏规矩的臣子强硬不起来。而且本该维护朝纲的御史们都没有站出来。

“殿下!尧时四凶在列,舜臣尧,一日之间,流四凶于四夷,不待日暮。珪在政府,于君无所裨益,于政无所施为。臣纵在西京,其恶行亦充斥于耳目。方今论之,已觉迟也。”司马光的声音一下又陡然拔高了一倍,“奸佞王珪,窃据政府,臣乞诛之,以谢天下!”

向皇后不敢说话了,她给司马光惊到了。

对一名宰相喊打喊杀,司马光这沉寂了十余年后第一炮,开得可是够响的。

震得偌大的文德殿中都在刹那间变得如同子夜时分的寂静无声。

好吧,韩冈其实并不是那么惊讶。

治平年间,因为旧时与还没有被立为皇储的英宗曾有过来往的王广渊被越次提拔,不幸被司马光盯上了。连上八九章,全都是要将幸进之辈的王广渊踢出朝堂,声势闹得最大的时候,据说司马光甚至自请留对,当着英宗皇帝的面“乞诛之,以谢天下”。

不知道当年他弹劾张方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杀气腾腾。如果也是“乞诛之,以谢天下”,视张方平如父的苏轼恐怕没少跳过脚。

当年的事,韩冈也只是在与人闲聊时,听过一阵流言。并非是世家出身,韩冈在朝堂的旧闻、故事方面,就比较缺乏底蕴了。但司马光就在眼前发作,可见流言还是比较靠谱的。

尽管这多半是进二退一的手段,韩冈觉得司马光的札子上应该不会当真写上要将王珪论以国法,杀之而后快,但司马光眼下既然说出来了,等于是一翻两瞪眼,已经是最终决战的态势了。

御史台呢?还会保持沉默吗?

一名身着朱衣的臣子跨出班列,是张商英。

“臣殿中侍御史张商英,前日曾两上弹章,论王珪奸佞,不当居于政府,殿下留中至今日。非独朝中百官苦王珪久矣,京外亦苦王珪久矣。臣同乞诛王珪,以谢天下!”

“臣监察御史舒亶同乞诛王珪,以谢天下!”

“臣丁执礼同乞诛王珪,以谢天下!”

“臣……”

一名名御史站了出来,屏风后的向皇后已经是给闹得头昏脑涨,她几次想让下面的御史们退下去,但全然无用。对于这一干欺凌到自己这个妇道人家头上的所谓诤臣,向皇后愤恨不已,换做是天子在朝,他们怎么敢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