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却惭横刀问戎昭(一)

军情紧急,留给韩冈整顿行装的时间只有三天。

韩冈也没有耽搁,将一应准备做好,移交了公务,辞别了家人,三天后,上殿陛辞,随即启程离京。

京城之中对韩冈出任河东路经略使的反应趋向正面,眼下有足够能力和威望镇守河东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不论怎么算,韩冈都是其中之一。

“镇守河东,寻常时随便哪位侍制都能适任。不过如今的局面,除了郭逵、王韶以及章惇之外,也只有韩冈了。赵禼、熊本都还差一点。”

城西的刘楼之上,刚刚结束了一任通判、回京诣阙的赵挺之也与同伴议论着最近的时事。

“韩三去了河东,好歹夜里能睡得稳一点。”

强渊明凭栏俯视着楼下的汴水,河水潺潺,乃是从西水门而来。

就在昨天,韩冈一行数十人,便从此门出城,先沿着汴水抵达黄河,然后渡河北上太原。

“恐怕你强隐季还是睡不稳。”

熟悉的声音在房外的廊道上响起。刘楼在七十二家正店中排名倒数,也不是没有缘由,房内对话的声音,竟然能传到门外去。

赵挺之和强渊明并没有因此恼火,而是笑着起身相迎。房门向内推开,蔡京徐步跨进门来。

“元长你可终于到了。”强渊明畅快地大笑道,“迟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强隐季倒也罢了,逐日看得脸熟,正夫兄可是难得回京一趟,如何能不来?”蔡京向着赵挺之拱手一揖,“还没恭喜正夫兄喜得贵子。日后公侯万代,福泽绵长。”

“多承元长吉言。”赵挺之连忙回礼。

“元长你尽会吊人胃口。”强渊明与蔡京、赵挺之是同年,情谊甚笃,也不在意什么礼节,一把扯住蔡京,“你前面说的话到底为何意?”

“是不是哪里又出了事?”赵挺之也紧张地问道。

蔡京左右各瞥了两人一眼,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王韶病卒了。”

“……王韶死了?!”赵挺之和强渊明同时惊叫。

“嗯。”蔡京点了点头,“王韶自出外后不久,便生了病。腹生疽痈,逐渐肌肤溃烂,药石难救,最后听说是洞见五脏而死。”

“洞见五脏……”赵挺之干咽了口唾沫,那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强渊明也是脸色泛白,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蔡京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拿了一只银杯过来,给自己倒酒,“当地的走马承受遣急脚递将消息传递上京,小弟也是在中书门下兼了差才听说的,他的遗表则还要过上一阵才能抵达京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酒气:“临战失大将,乃是不祥之兆,而失却帅臣呢?”

强渊明、赵挺之震惊之余,又满是惋惜。

论起兵事,王韶是实打实的文臣中兵法第一,连韩冈都是出自于其门下,章惇比他也少了一份老辣。眼下临战,天子能放韩冈出外,只是因为已经下旨召王韶进京。纵然此前一直传说王韶抱病,可所有人都觉得,但不至于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病死。

“蔡子正才过世不久……”强渊明苦笑着坐了下来。

赵挺之也跟着坐下来叹息道:“王子纯、蔡子正两人一去,擅长用兵的两府帅臣,如今就只剩一个章惇了。”顿了一下,他又道,“郭逵其实也不差,但他终究是武将!”

“元长。”强渊明欠身问蔡京,“你说天子会不会降诏将韩三召回来?”

“韩三都离京北上了,哪里还可能将他召回来?”蔡京笑了一声,“如果是三天前,倒还有可能另遣他人去河东。可都陛辞了,又将他召回,好像朝廷离了他就办不了事了。哪位宰辅愿意丢这个脸?”

“说得也是。”强渊明一笑,又坐直了身子,“今天一并请了元度【蔡卞】,可惜他写回执推了。元长你没从元度哪里听说什么?”

“还能什么,太学案!”蔡京猛然间拔高了声音,“太学案罪名是在推荐免去解试和礼部试的上舍生、内舍生时,挟情私取。这等于是制举舞弊,拿几人首级出来警戒后人,也不是不可能。”

强渊明摇着头:“余状元都被拘入御史台,要是因罪夺了告身,可就是开国以来的第一遭。”

“此事小弟也听说了。”赵挺之也道,“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也难怪元度要闭门谢客。”

蔡卞因为曾经求学于王安石的门下,是新学一脉的嫡系,故而才几年的时间,就在国子监中做了直讲。

自从三舍法确立,太学扩招,国子监中的学官人数日渐增多,基本上都是新学一脉。在他们的教导下,新学一脉不断壮大。现如今,国子监中的直讲、讲书、助教,一个个被牵扯进太学案中,眼下就只剩蔡卞等寥寥数人独撑大局。多数牵连进太学案中的学官,多半逃不离贬斥出外的,严重的甚至会追毁出身以来文字,而接替他们位置的学官,自是不会是新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