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一笔定黜陟(下)(第2/2页)

时已近晚,确定了取中的试卷已经有了大半。就要到吃饭的时候,邓绾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吕惠卿听见他笑得奇怪,搁下笔,扭头过去问道:“怎么,又看到什么有趣的卷子了?”

邓绾拍了拍卷子:“有趣倒说不上,但写的是不错。只是这份卷子多质而少文,不是河东举子,便是解自陕西。”

邓润甫也从阅卷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反问道:“难道湖广利夔的文采就好了?”

“满篇说了这么多西事,也只有陕西的贡生才能写得出……”邓绾的笑容意味深长,转手递给了邓润甫。

邓润甫不以为然地接过试卷,看了一阵,笑容突然也变得跟邓绾一模一样:“变法拨冗,王业兴至百年;因循苟且,帝统止于二世。以兼并六国之法而治六国,何以不亡。此一句别出机杼,道前人所未道,难得,难得!”

吕惠卿惊讶地看着邓润甫。这两句说着变法的好处,的确让人满意,但邓润甫的评价未免高过了头。

“岂不见《过秦论》中‘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易也’?此篇当是化用其义,岂可谓之道前人所未道?‘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取与守不同术也。’天下一统,自当改弦更张。始皇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故而生死国灭,卒为天下所笑。这道理,贾长沙【贾谊】早就写明白了!”

“‘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谢公可没觉得贾谊说的有理。”曾布一边批改着试卷,一边却不忘跟吕惠卿唱着对台戏,“这一句中的见识不算差了,比谢安要强!”

吕惠卿摇摇头,正准备反驳,邓润甫却已经将卷子递了过来。吕惠卿拿过来展开细看,很快,他的唇角抽了一下,似是在冷笑。然后真诚的笑意浮了上来:“这一篇文章别的倒不论,唯独一个‘势’字说得甚好。汉高顺势而为,约法三章代暴秦之苛刑,遂得关中人心;王莽逆势而行,遽行古制乱天下之正道,故而身死国灭。皆是变法,顺势而为当是正理。”

“汉高、王莽,这还真敢写!”曾布随手在面前的卷子上点了一点,摇头道,“若是取中,恐怕贴出去后,西京就会有人问了:如今天下汹汹,皆为变法,按这卷子中的说法,是顺势还是逆势?”

“李昉不喜谈利害,秉政不改一事,只因其时立国未久,制度初定,不可妄为。可当今天子登基时的时势,丞相的百年无事扎子已经说得够多了,大势需变法,岂是群小所能移?只为西北之事,变法便是必然。兵事无粮饷不行,青苗、市易不皆是为国用而理财乎?河湟功成,亦是变法之力也。中国苦西北二虏久矣,富国强兵自是顺势!”

曾布不跟吕惠卿争了,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卷子:“道理说得过去,只不过文字尚待琢磨,不甚佳。”

邓润甫立刻回道:“文字的确是不甚佳,但倒也够格取中了。”

邓绾也附和着:“只凭卷中一番道理已然可取,只是难置高等尔。不当以文字取士,否则何须弃诗赋而用经义?”

“一二等既不可入,权放在第三等。”吕惠卿手脚麻利,在卷首上用朱笔描了个圈子。

曾布盯着眼前的试卷,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三名副手既然有着同样的意见,他也便没有反对的意思——那几句听着并不差——何况他也反对不来。只是当曾布又批了两张卷子,脑中忽然灵光闪过,啪的一声重重放下了笔,厉声问道:“这是谁人的手笔?!”

吕惠卿慢慢悠悠:“拆了糊名纸就知道了。”

注1:这两天去查资料,发现熙宁六年礼部试的录取人数是四百零八人,而不是前面写的三百人,从本章开始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