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万历皇帝猛回头:清算张居正(第4/11页)

对此,张居正的同年和主要批评者、大名士王世贞评论说:“张居正执政时,一道政令发布出去,万里之外,早晨收到,晚上已经奉行开去,如疾雷迅风,无所不披靡。”可见其推行力度与成效之大。

这套无所不在的法网编制起来之后,张居正将其功效发挥到了极致。大凡财政、赋税、军事、教育、裁汰冗官冗员、清理驿站制度等等涉及全帝国的重大事宜,基本都让他装进这个大篮子里面去了,而且其坚持不懈的劲头,相当令人为之动容。大史学家谈迁说道:“江陵——张居正志在富强。立考成法,行之十年,太仓之积,足备数载。”其评价颇为积极。

不过,这套考成法还有另外的奥妙之处,它将本来有权监察百官包括监察内阁的科道部门,也一揽子变成了内阁的附庸。在文武百官眼中,这与祖宗之制则是背道而驰的。

科道,是对帝国监察部门——都察院与六科给事中的习惯称呼。按照帝国制度,都察院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其职责为监察纠劾文武百官,也有当然的权力监察、弹劾内阁成员包括首辅。六科制度则创立于明太祖朱元璋的洪武六年,指的是相对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立的六科,其官职名称为给事中,职责是辅助皇帝处理章奏,并有权力稽查、批驳、纠劾六部的错误。六部首长尚书的品级为正二品,六科首长都给事中的品级则只有正七品,给事中的品级还要再低。以小官制约大官,以低级别的六科监察高级别的六部,这是大明帝国的一项创造,也是坚不可摧的帝国传统。因此,给事中品级虽低,权责却特重,其锋芒所向,有时甚至可以将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乃至首辅拉下马来,打翻在地。

如今,考成法一出,监察御史与给事中们一下子找不着北了。他们本来是皇帝的耳目喉舌,在理论上代表了帝国官场的良心与良知,现在,突然一股脑地变成了内阁首辅张居正鞍前马后的马仔与爪牙,“一不小心,便会受到叱责,长官随即受命对其进行考成”,其郁闷可想而知。对此,王世贞幸灾乐祸地评论道:“御史、给事中们虽然畏惧张居正,然心中大多忿忿不平。”

在理论上讲,科道官员一般是由那些饱读圣贤之书、品行端庄、性情耿介之士充任的。张居正的做法,理所当然会被他们视为对祖宗旧制的破坏和对帝国监察事业的凌辱。终于,对张居正的抨击开始了,炮火并渐趋猛烈。

万历二年五月,翰林院飞来一只白色的燕子,内阁也有碧莲花早开。百忙之中的张居正将此作为祥瑞献报皇帝。结果,受到冯保的当面批评:“万岁爷年纪小,不要用那些奇异之物开启他的玩乐之心。”一位南京户科给事中上书斥责张居正,曰:“地方大旱,大家都忧心忡忡,张居正却献什么祥瑞,实在不是大臣应该做的。”弄得张居正好生无趣。

转过年去,万历三年二月,第一次年度考成结束不久,这位给事中再次上书,除批评张居正外,矛头直指考成法,并暗指张居正、冯保为谀佞之臣。结果,张居正大怒,十三岁的小皇帝也大怒,安了一个显然胡扯的罪名,将这个楞家伙“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当年十二月和第二年正月,又相继有两位御史上书,猛烈抨击张居正。第一位,直截了当地引用王安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故事,抨击张居正和皇帝误国且自误。皇帝下旨,令锦衣卫将其抓进镇抚司监狱,“好生打着问”。结果,此人虽被打成重伤,却坚决不肯改口认错,最后,定罪发配浙江定海充军。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在此期间,有数位御史和给事中相继来到监狱,为他送药并慰问之。

而第二位御史的作为,则对张居正形成了更大的杀伤力。

此人是张居正的门生。不仅于此,张居正还曾经相当看重他,选拔、举荐他担任了正七品的巡按御史。我国古代没有“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一说,座师与门生的关系,在官场视同师生,讲究的是一日为师,则终身为父。并成为帝国官场最重要的人力资源网络之一,其关照、提携、援引的功效有如同乡与同年,为官场中人所不敢轻忽。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前一位御史被充军浙江的一个月,即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三日,这位御史便洋洋洒洒上书五千言,痛斥张居正植党营私、作威作福、贪赃枉法、擅改祖制等等。从而,成为我国历史上罕见、大明帝国开国二百年以来第一位弹劾座师的门生。

随后两日,张居正连续两次提交辞呈。史书记载说,张居正向万历皇帝辞职时,痛哭流涕,激动得哭倒在地。十四岁的小皇帝走下御座,搀扶起已经年过五十的内阁首辅,并对他说:“先生起来,我要逮捕这个家伙,让他死在监狱里,以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