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流亡帝国

当教皇英诺森三世得知君士坦丁堡所遭遇的灾难时,他立刻预感到了这场灾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教皇勃然大怒,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处以绝罚的惩戒,他大声疾呼,宣称基督教世界教统一的梦想将永远无法实现。他写信给自己的特使,询问东方的希腊人怎样才能够原谅他们的天主教兄弟,这些兄弟的利剑上依然流淌着手足的鲜血,并且曾经背叛和玷污了他们最神圣的土地。143英诺森三世最终做出了合乎情理的解释,他认为东方的基督徒们如今已经对西方拉丁人恨之入骨,比痛恨恶犬更甚。

同时,君士坦丁堡的新主人似乎也在不断激化当地的社会矛盾。人们匆匆清理了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废墟,这里几天前还有一名娼妓在牧首的圣座上休憩取乐。一名拉丁人皇帝登上了帝国的宝座,拜占庭的残骸之上从此将举行西方的典礼仪式。众多贵族阶级被赐予豪宅,众多半独立王国组成的政体取代了原本独立的中央集权的帝国。一名十字军骑士占领马其顿,自称为塞萨洛尼基的国王,另一人则自立为雅典公爵,144在拜占庭最为衰败的岁月中,也未曾有过如此任人摆布的时刻,甚至连拉丁人都能够鸠占鹊巢。

令人瞩目的是,虽然都城此时此刻的灾难令人扼腕,但大部分城郊的拜占庭人生活都堪称富足。随着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前皇帝的中央集权被削弱,拜占庭的城镇和村庄逐渐发展繁荣。西方、东方和伊斯兰世界的商人聚集在此,公平竞争,贩卖那些充满异国情调,来自俄国、印度、中国和非洲的商品。城市人口飞速膨胀,因为腐败麻木的帝国政府已经无法收取税赋,人民能够将财富保留在自己手中。皇帝再也无力建造奢华的建筑物,因为国家的财富已经几近枯竭,然而,普通市民的经济实力却有所提升,城市逐渐成为个人炫耀财富的竞技场。一种新的人文主义精神逐步兴起,人们的求知欲也越发高涨。拜占庭艺术数世纪以来已经形成了特定的风格,如今突然有了全新的发展,变得更加生活化;作家们开始从古代世界混乱、陈旧的著作风格中脱离出来;个体赞助人开始对充满生气的本地艺术作品提供赞助,壁画和马赛克镶嵌作品大都以私家住宅为主题。虽然帝国的财富逐渐枯竭,拜占庭的精神却继续繁荣发展,即使是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带来的巨大灾难也未曾长久压抑这种精神的延续。

尽管文化和经济开始恢复,帝国的力量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阿历克塞·穆泽福鲁斯曾经尝试与他的共治皇帝、遭到流放的阿历克塞三世一同组织一次反击,但他愚蠢不堪的同盟却选择了背叛,十字军最终判处穆泽福鲁斯死刑,将他从高耸的狄奥多西纪念柱顶端抛下。在遥远黑海岸边的特拉布宗,昏君安德洛尼卡的孙子们宣布他们自己才是正统皇位继承人;同时在伊庇鲁斯,阿历克塞二世的曾孙也做出了同样的声明。然而,帝国如今最强大的力量聚集在尼西亚,当地牧首拥立阿历克塞三世的女婿狄奥多尔·拉斯卡利斯为皇帝。

当难民和财富同时拥入以东正教信仰和拜占庭文化为根基的尼西亚避难所之时,十字军在君士坦丁堡建立的拉丁帝国正逐渐衰弱。不到一年,一支保加利亚军队便成功攻破此地的防线,将拉丁帝国军队击败,俘虏了无力抵抗的皇帝,并允许狄奥多尔·拉斯卡利斯重新占据大部分小亚细亚西北部的疆土。然而,继位的拉丁皇帝并未正面应对尼西亚城的危机,而是专注于从君士坦丁堡人民手中榨取财富,禁止他们享受宫廷式的奢华生活。

最终,塞尔柱突厥人在帝国后方掀起的威胁阻止了尼西亚的皇帝进一步利用拉丁人的弱点;但公元1242年,一支可怕的蒙古骑兵突然来袭,事态发生了颇具戏剧性的转折。蒙古可汗重创前来进犯的突厥部队,然后迫使塞尔柱苏丹成为他的臣属,并承诺每年向他进贡数目巨大的马匹、猎犬和黄金。蒙古骑兵或许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尼西亚,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第二年突然撤兵,留下了饱经蹂躏的塞尔柱王国。拜占庭人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似乎上帝终于决定将他们从灾祸中解救出来,或许还能够赐予他们一个强大有力的新同盟。聂斯托利派的基督徒曾经被放逐出拜占庭帝国,在7世纪到达蒙古地区,虽然可汗似乎还未完全接受一种新的宗教,众多蒙古权贵,包括成吉思汗的儿媳,却都成了基督徒。无论蒙古人是否乐于接受这种宗教,蒙古国的多次进攻最终导致尼西亚获得自由,重新开始酝酿占领君士坦丁堡的计划。

通过谨慎的外交策略和军事行动,尼西亚逐步对动乱频发的拉丁帝国施加压力。如今,十字军王国的领域显然已经只剩君士坦丁堡一座城池,并且处于长期盘桓的阴影之下,城中四处是破败的街道和荒废的宫殿。皇帝鲍德温二世感到十分耻辱,但如今帝国贫困潦倒,只能被迫廉价出卖宫殿屋顶上的铅换取钱财,这些宫殿也随着帝国的衰落而摇摇欲坠。在皇帝不顾一切搜刮金钱的过程中,他甚至开始典当在洗劫中幸存的所剩无几的文物古迹。公元1259年,一名劲头十足的年轻将领米海尔·巴列奥略在尼西亚加冕为帝,鲍德温彻底失去了在权力斗争中的地位,很少有人质疑这位年轻将领米海尔的能力,都认为他能够挽救城市于水火之中。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