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蛮族与基督徒(第3/4页)

君士坦丁之后的每一任皇帝——甚至尤利安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支持着阿里乌派的异端宗教,这种来自皇帝的支持始终让基督教内部的纷争不断。为了所有人,狄奥多西决定即刻结束这种纷争,因此他召集了教会内部的高层议会聚集到君士坦丁堡,公开地对阿里乌教派表示谴责。在经过反复审议之后,全体主教对《尼西亚信经》表示明确认可,并赋予狄奥多西正式对抗异教信仰的权力。狄奥多西体现出了君士坦丁从未有过的坚定决心。阿里乌派被迫放弃他们的教堂,失去了帝国的支持,他们的集会很快也陷入中止。在帝国境内,只有哥特人还顽固地保持着阿里乌派的信仰,虽然他们不久就占据了整个西罗马,但他们从未尝试让他们的基督教臣民改变信仰。在长达60年灾难性的混战之后,阿里乌派的论战画上了休止符。

在使教会回到正轨之后,狄奥多西不久便决定着手清理帝国的异教残余。尽管在全国都具有深厚的根基,对大多数人民而言,异教很久以前就已经蜕变成一种神秘庄严的仪式,而不再具备任何宗教含义。但自从神庙成为公共财产之后,继续依靠公共支出维持运转,这种尴尬的事实——基督教的皇帝为异教信仰提供资金支持,让皇帝激进的宗教顾问米兰主教安布罗斯感到十分不安。

主教试图借助国家支持努力剿灭古代宗教的余烬并非首次。几年之前,主教曾经说服皇帝格拉提安,一位基督教皇帝还保留有大祭司长即国家宗教的首席祭司头衔是十分尴尬的,促使格拉提安来到罗马元老院,公开宣布他即将放弃这一头衔。23然而,安布罗斯却遇到了麻烦,格拉提安不久后被杀,激进的元老院成员试图恢复他们的宗教,扶植异教皇帝继位。狄奥多西迅速推翻了对方,将帝国掌控在他的统治之下,但这个插曲也印证了主教关于异教危险性的观点,他认为异教就应该被彻底摧毁。此时此刻,相对温和的狄奥多西无视了他振聋发聩的讲道,但双方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当一名狄奥多西手下的将领在帖撒罗尼迦的一次叛乱中被私刑处死时,战斗正式爆发了,为了对这座城市加以惩戒,愤怒的皇帝将7000名市民囚禁在竞技场中,并将他们全数处死。安布罗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受到了羞辱,于是直接来到宫殿里,告诉狄奥多西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挑衅,一位基督教皇帝也绝不应该无端屠杀无辜市民。当狄奥多西对他的意见置若罔闻时,安布罗斯认为自己实施教权是合理合法的,因此他选择拒绝举行圣餐仪式,不允许狄奥多西进入教堂,直到其完成苦修赎罪,以此向皇帝施压。在数月未能参加圣礼之后,狄奥多西感到自己的灵魂备受煎熬,只好选择妥协。他穿上粗布麻衣,将少量烟灰涂抹在额头上,公开表达了歉意,然后向主教表示服从。并不像戴克里先的异教统治具有绝对权力,这一结果体现了一位基督教皇帝有诸多限制之处——即便是由上帝亲自选定的也是如此。在教会与国家的第一次激烈交锋中,教会取得了最终的胜利。24

狄奥多西已经得到了适当的惩罚,他开始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对付异教信仰的最后残余。奥林匹克运动会在过去的1000年中都是为了纪念众神的荣耀而举办,现在这一盛会遭到禁止,特尔斐神谕也遭到官方镇压。在罗马广场上,维斯塔神庙的永恒之火被扑灭,维斯塔的圣处女也被解散,引起了市民的愤怒抗议,他们认为这样会带来可怕的后果,神灵会降下天谴。但大体而言,这样的抗议毕竟是少数。虽然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异教都与人生的某些表象联系在一起,但异教信仰依然是强弩之末。25基督教已经取得了绝对胜利,致命一击在公元391年到来,狄奥多西宣布基督教为罗马帝国唯一的合法正统宗教。

尽管他的行动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狄奥多西本质上却称不上是一个改革派人士。通过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他为从米尔维安大桥战役就宣告开始的宗教战争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基督教已经与罗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紧密相连,对蛮族和罗马人来说都是如此,成为一名基督徒和成为一名罗马人本质上并无区别。基督教理论家接受了古典时期哲学的智慧传统,然后将之纳为己用。亚历山大的克莱门将教会描述为从圣经信仰和希腊哲学两条河流中共同诞生,德尔图良则讽刺说:“塞内加就在我们之中。”

甚至教会和国家的典礼仪式也开始彼此借鉴。神职人员和朝廷官员穿着奢华的法衣,排着整齐的游行队列,吟诵着圣诗,宣告仪式开始,点燃的蜡烛和熏香是神圣的象征。正如国家有它的皇帝,教会也有自己的主教,两者都是人们表示尊敬的对象。这种一致性令人感到欣慰,让每一位司仪神父都感到亲切熟悉,保证了神圣秩序。甚至帝国的宣传论调也反映了这个主题。在竞技场中,狄奥多西建起了一座方尖碑,基座上雕刻的是他自己的形象,四周围绕的是他的下属,就好像耶稣被他的信徒们围在中间一样。每位市民,无论是学富五车还是目不识丁,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天堂的王国在地上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