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古一帝

汉唐两代的学者都从当时的现实立场出发、基于现实需要对秦始皇作出了适合时势的评价。唐代以降,及至民国,对秦始皇的评议并没有消歇,而且基本评价都是负面的。但是唐代以后对秦始皇的评价与汉唐相比有了异样的声音,出现了赞扬秦始皇的观点。当然,赞扬者有之,批评者也历代不乏。总之,对秦始皇的评价成了一种独有的文化现象。有正统的官方评价,同时也出现了山寨版的民间的声音。自宋代到民国,在这一跨度颇长的时间里,有关秦始皇的评价集中在哪几个方面呢?他们作出了怎样的有别于汉唐的评价呢?

在所有有关秦始皇的评价中最具争议的问题是“焚诗书坑术士”,但是,唐代之后,“焚诗书”的“诗书”变成了所有的书籍,“坑术士”的“术士”演变成了儒者,“焚诗书坑术士”变成了“焚书坑儒”。所以,“焚书坑儒”成为后期评议的重点之一。

第一个涉足这一热点的是南宋初年的大学者郑樵(1104-1162)。郑樵是南宋兴化军莆田入(今福建莆田),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历史学家、目录学家。郑樵一生不应科举,努方著述。《通志》是其最具特色的著作。在这部专门以研究中国古代典章制度为专题的史书里,在《校雠略》一略中,郑樵写下了《秦不绝儒学论》两篇文字。这两篇文章不长,但是,它提出了一个重大议题,秦始皇坑杀的儒生只是“一时议论不合者”,“秦时未尝废儒”,“秦时未尝不用儒生与经学”。郑樵的依据有六点:一是汉初大儒陆贾即是秦朝之人;二是刘邦手下另一重臣郦食其也是秦朝儒生;三是为刘邦议定朝仪的叔孙通是秦朝中央政府的“待诏博士”;四是秦二世在坑术士之后曾经召集博士三十余人商议朝政;五是叔孙通降汉王刘邦之时手下有儒家弟子百余人;六是项羽死后鲁地百姓为项羽守节,直至刘邦将项羽的人头示众,鲁地才降汉。可见,秦朝宫廷并没有废儒学,所以大秦帝国有儒生,有儒学,有儒学之风。

郑樵_之论,干系甚大。他首先说明秦始皇坑儒并不是有计划地废儒学,而是“一时”冲动。秦始皇对儒家学士、儒家学说,都未废止。这是对秦始皇“坑儒”的重要新释,也是自两汉以来对秦始皇“焚诗书坑术士”的一次重大翻案。

郑樵提出的另一个重大课题涉及“焚诗书”。

郑樵认为,刘邦进入咸阳,萧何人秦宫收秦律令图书,证明秦始皇并未焚书。世传的焚书事件,只是“一时间事耳”。所谓“一时间事耳”即是指一个短期之间发生的事,不是持续不断地焚书。而且,真正导致经书毁灭的不是秦始皇焚书,而是另外一大原因——学者穷经而经绝。“自汉以来,书籍至于今日,百不存一二,非秦人亡之也,学者自亡之耳。”

什么叫“学者穷经而经绝”?郑樵的意思是,学者繁琐的注经方式导致通一经必须皓首终生。这样的经书必然灭亡,因为它需要人一生为之献身而又缺乏实用,这才导致了经学的衰微。

与郑樵同时代的另一个著名学者范浚(1102-1150)也认为诗书之亡并不是秦始皇焚书导致的。在《对秦问》中,他承认秦始皇焚过书,但是秦始皇的焚书并没有导致诗书的消亡。范浚提出了两点证据:第一,现在仍然有六经传世,难道现在看的六经不是诗书吗?所以秦始皇焚书并没有导致诗书的消亡。第二,经之所以为经,并不仅仅依靠简牍的传播方式而存在,它可以有多种传播途径。被秦始皇烧成灰者不过是些枯竹罢了,汉代不是从房屋墙壁中发现了诗书吗?因此,诗书不会因为秦始皇的焚烧而消亡。

范浚的观点与郑樵不谋而合,秦始皇确有焚书之举,但是对书籍造成的影响并没有后人夸张得那么严重。范浚与郑樵二人的目的不尽相同,郑樵意欲为秦始皇焚书翻案,范浚则想说明秦始皇通过焚书的办法来控制天下言论,是不可行的,焚书最终导致了焚国(其焚诗书,非焚诗书也,焚其国也……吾今乃知天下之不可愚,又知诗书之不为秦焚亡矣——《香溪集》)。

范浚的观点在历史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因为他想证明的“焚书亡国”论与以前对秦始皇的批判并没有多大分别,只不过借用了另外的一种论证方式而已。但是,郑樵石破天惊、标新立异的观点确实令人注目,但也引发了后人的激烈争论。

明人孙承恩率先发难,他专门撰写了《秦儒》一文,痛斥郑樵之言是“不深考而妄为议论”。孙承恩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陆贾、郦食其虽然是秦儒但没有被朝廷重用。叔孙通“待诏数年,兽畜而已”,根本没有受到秦帝国的重用。如果非要对天下儒生斩尽杀绝才算废儒,岂不是太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