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喋血密城(第4/8页)

手雷爆炸了,震得父亲耳朵嗡嗡响,包扎所里腾起的灰尘和烟雾把他的眼睛迷住了。表哥鼓励大家说:“坚持住,附近有我们的部队,他们听见枪声会赶来救援的。”

果然不多久,援军闻讯赶来,敌人仓皇逃跑了。父亲看见敌人丢下多具尸体,几个已经没有气息,还有一个没有死,眼睛微微睁着,眼珠子还在转动。这也是一张像孩子一样非常年轻的脸,恐怕也就十七八岁吧,他的五官因为死神临近而扭歪了,显得非常丑陋难看。两个年轻士兵默默注视对方,一个站着,另一个躺着。父亲看见那人的手艰难地朝腰间挪去,可是因为没有力气,他的手指怎么也够不着牛皮腰带上那颗黑黢黢的手雷。父亲想起被日本伤兵炸死的华侨李队长,一股怒火燃上心头,他把日本人身上的武器全都搜走,然后冷笑着对他说:“你就慢慢去死吧。”

回到包扎所,眼前的情景令他吃了一惊,原来刚才那颗手雷滚进屋子爆炸,有个美军女护士受了重伤。父亲认出来,伤者竟是在医院护理过他的华裔女孩简。简是珍妮的朋友,一段本已尘封的感情往事又被勾起来。简也许根本没有认出父亲来,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失去光泽,当伤员被抬走时父亲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直到返回驻地也没能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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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谈虎色变的缅甸雨季终于来临了。

来自印度洋上空浩浩荡荡的暖湿气流被强劲的西南季风驱赶着,很快吞噬了南亚次大陆的晴朗天空,转眼间汹涌的暴雨从天而降,让人怀疑滔滔不绝的江河湖海原本不在地下,而在天空。

缅北大地变成一片泽国,河流暴涨道路阻绝,两军激战的密支那也因暴雨洪水而沉寂下来,盟军总司令史迪威将军原本要在雨季之前结束战斗的诺言也落了空。交战双方除了偶有零星交火外都在重新部署和积蓄力量,战场上暂时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平静和闲暇来。

父亲躺在帐篷里读一本英文版《少年维特之烦恼》,他觉得英文版比从前读过的中文翻译版精彩许多。这本书是那个蓝眼睛的丹尼斯上尉借给他的,也许丹尼斯就是靠书中那些像诗歌一样优美的爱情名句打动了罗霞姐姐的心。现在父亲已经不恨丹尼斯了,虽然感情跟理智不是一回事,可是人不能总生活在别扭里,何况丹尼斯的确很真诚。

帐篷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胡君、闷墩、虎头还有呀呀呜们大呼小叫地跑进来,一伙人蒙住父亲眼睛要他猜猜谁来了。父亲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来,结果那人一松手,从前的兄弟老庾变魔术一样站在他跟前。

许久不见,老三长高了,也白净许多,加上一身哔叽呢军官制服,腰上别着手枪,少尉肩章顶呱呱,简直叫人刮目相看。相比之下,他们这群同学和兄弟可就寒碜多了,虽然都是一道从重庆走出来,却还是一群扛卡宾枪的光头大兵。不管从前闹过什么隔阂,毕竟战场相见,生生死死都过来了,大家还是十分亲热,讲了许多各自关心的话题。老庾看看少了许多人,问起队里近况,大家就把如何奇袭机场,教官史利姆和乔治如何阵亡,东北人老江如何牺牲,威廉队长如何受伤讲了一遍,讲得大家心里都下起小雨。不一会儿老庾告辞,悄悄对父亲说:“我父亲从国内飞来了,他是国防部高级视察团的团长,晚上我们一同去见见他。”

父亲连忙推辞说:“我不便打扰庾老伯,耽误他休息。”

老庾不高兴地说:“老邓,你不要清高好不好?我叫你去总是有原因的。”

晚上老庾果然开来一辆吉普车,两人直奔视察团下榻的公爵城堡。公爵城堡是上世纪首任印缅总督修建的避暑别墅,坐落在城郊一座山头上,通往城堡的公路戒备森严,城堡外面也筑有沙袋工事和地堡,美军架着机关枪,宪兵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证件才敬礼放行。老庾告诉他,城堡现为盟军接待处,住着英美战地记者和军方重要客人。汽车径直来到一幢楼房跟前,老庾下车来理了理衣服,然后上前轻轻敲响房门。一个少校副官走出来,把他们领进客厅等候。

庾父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制服缀着少将军衔,老庾规规矩矩唤了一声“爹”。父亲有些局促,想称“伯父”又觉不妥,毕竟面前是一位将军,所以只好生硬地敬礼道:“长官。”

庾将军笑起来,十分慈祥和蔼。他让副官给两人泡了四川蒙顶山毛峰,然后指指沙发要他俩坐下来。庾父道:“别叫什么长官,我是长辈,就叫伯父吧。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父亲慌忙摇头。庾父收起笑容,严肃地说:“这次视察团奉命来缅甸战场,就是要收集真实情况回去向最高统帅本人汇报,当然也包括你们这些第一线的士兵。听嘉庆讲你们从始至终都参加了密支那战役,那么你讲讲,为什么眼看就要取胜的战役突遭敌人逆转,原因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