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空降(第5/8页)

父亲吓得一缩头,好像晴空落下一个炸雷。他感到十分委屈,平时威廉并没有长官架子,自己只不过提个建议,竟惹得长官大发雷霆。过一会儿威廉才控制住情绪,拍拍父亲肩头说:“邓,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你不知道,‘雷电’部队是美军最出色的特种兵,它的指挥官姓杰尔森,也是我的老上司,我奉命训练你们之前就在这支部队服役。我太了解我的老部队了,他们很可能遇上麻烦,要不就是迷了路,或者遭遇了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按时赶到发起进攻的。他们竟然会……迟到这么久,远远落在中国人后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我苦恼的原因。”

父亲恍然大悟,至此他才明白,美国人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是难以消除的。美国人就是美国人,哪怕他与你称兄道弟同吃同住也无法真正平等。但是没等他想下去,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夜空,当然这不是闪电,而是一颗拖着火焰尾巴的炮弹落在机场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威廉脸色一变说:“敌人坦克……快,所有人拿起武器上阵地去!”

他抄起汤姆式冲锋枪冲上前去,父亲也背上电台,提起卡宾枪投入战斗。他看到这回敌人不仅派出多辆坦克装甲车开路,还有黑压压的步兵分成几路朝机场扑来。几乎与此同时,敌人的重炮也朝机场猛轰,随着大地发出一阵阵颤抖,他看见身后高耸的塔台像座积木房子,在炮弹爆炸的火光中轻飘飘地消失不见了。

父亲跳进临时工事向敌人射击,忽然身边有人大叫:“老江中弹了!”他心头一震,好像有只巴掌拍在头上,什么也顾不得就赶紧爬过去。只见东北人老江仰面跌倒在战壕里,胸部炸开一个窟窿,鲜血像热气腾腾的喷泉一样咕噜噜地往外冒,瞪着眼珠直喘气,喉结一动一动的,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赶紧掏出急救包往他伤口塞,但是没等他堵住鲜血,只听见老江喉咙里咯噔一响,两腿一伸人就没了动静。父亲呆住了,他手上还沾着战友的鲜血,那个急救包热乎乎的像团面糊,然而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轻轻替死者抹下眼皮,不等心中的悲痛蔓延开来,敌人就冲到跟前来了。

敌人敢死队员一拨拨不要命地向前冲,很快外围阵地就有多处被突破了。父亲蹲在掩体后面射击,刚刚打倒一个敌人,就有几条黑影蹿进来,黑暗中到处展开肉搏战。两个人滚到他脚下,他看见一个敌人举起刺刀猛戳,心一急抡起卡宾枪砸去,敌人被砸倒,他才看清下面的人原来是胡君。父亲悻悻地想,怎么是他呀?随即另一个声音说,他不是你战友,你结义兄弟么?想想也就释然了。

他们边打边后撤,很快闷墩、虎头、呀呀呜、东北人老林都陆续退到小河坎下面来,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他们背后就是无遮无拦的机场跑道。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敌人重新占领机场,那么当大机群到达的时候将无处降落,整个“威尼斯水城”行动都将前功尽弃。父亲听见枪机“咔嗒”一响,弹仓空了,他摸摸子弹盒,里面也空了,他着急地问:“谁还有子弹?”

没有人回答,这就是说,大家都没有多余子弹。父亲看见战友都在默默地上刺刀,这个动作足以说明一切。黑暗中威廉队长高大的身影出现了,美国人已经负伤,他带来那边阵地的消息相当不妙,副队长乔治阵亡,剩余队员准备进行最后的白刃战。他命令父亲砸毁电台,撕碎密码本,战至最后一人一弹。当那架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无线电台四分五裂地消失在河沟里时,父亲心中十分平静,他看看身后的机场,跑道和停机坪燃起的火堆照亮夜空,那是游击队员在给即将到来的盟军飞机指示目标。父亲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五点多钟,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有人碰碰他的手,是胡君,他将一枚手雷递给自己,同时拍拍自己的肩头。父亲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来没有说话,但是那一刻他心中的怨恨全消。在战场上,还有什么比战友情谊更宝贵的呢?

敌人显然也懂得时间的意义,城里方向出现更多坦克和汽车的灯光,蠕动的步兵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父亲回头看看弟兄们,大家全都脸色凝重心照不宣,只有枪刺在燃烧的火光中闪动微微的亮光。

敌人坦克的履带碾压声和步兵哇啦哇啦的吼叫越来越近,父亲和他的兄弟们紧握卡宾枪,准备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

忽然一串拖着火焰的炮弹越过他们头顶飞向敌人队伍,随着猛烈的爆炸声震动大地,父亲看见两颗红色信号弹映亮夜空。

迟到的“雷电”部队终于赶到了。

4

当空中响起盼望已久的马达轰鸣时,父亲看见第一架盟军运输机紧急着陆时很像是一起迫降事故,它直接越过停机坪冲出跑道外。幸好那条干涸的河道挡住了去路,于是它趴下来把河道变成机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