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鼓咚咚(第4/5页)

酋长用一种古老的仪式向客人表达了敬意。他把一种混合兽血和红土的染料涂抹在客人额头上,据说这是欢迎客人的最高礼节。队员们用美国香烟招待部落主人,主人则以竹筒酒回敬,这种土法酿制的野果饮料味道醇美醉人,一点不逊于美国著名的加州红葡萄酒,令威廉大为惊讶。

闷墩拿手碰碰父亲,原来他一直在观察那个神奇的“裤子”老乡。他看上去该有三四十岁年纪,头发老长,表面看上去与那些土著也没有太大区别。闷墩看见父亲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又说:“你再好好看看他裸露的身体,那上面生满红斑脓包和溃烂的疮疤呀。”

父亲仔细一看,闷墩观察得很细致,如果不是因为裸露的皮肤颜色变紫变深,他就该像头金钱花豹了。闷墩低声分析说:“说明他进入土著部落的时间不太长,尚未完全适应潮湿闷热和蚊虫叮咬的热带丛林环境。”

这时父亲也从老乡腰间那块围着的破布看出一些端倪来,因为那不是一块普通的麻布,而是一条军队士兵的短裤。这个重要发现令他心跳不已,难道这位“裤子”老乡从前也是个军人?他为什么会来到异国他乡并加入土著部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呢?

当喧闹和激动渐趋平静之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围着老乡坐下来,每个人心里都画满了问号,急切等待老乡来揭开身世之谜。老乡长叹一声,从树枝搭建的木棚里取下一只小布袋,“哗啦”一声倒出一堆圆溜溜的纽扣来。大家认出来,这些圆纽扣竟是中国军队的陶瓷帽徽。抗战时期,在缺乏采矿和冶炼技术的中国,无论地方军还是中央军,帽徽大都是陶瓷烧制的。可是这么多陶瓷帽徽从哪里来的呢?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老乡开口了,他嗓音沉重眼神凄凉,对大家讲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往事。

他说自己名叫方力钧,四川自贡人,中央军第五军上等兵。几年前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后来远征军兵败野人山,他与大队走散迷了路,奄奄一息之际碰巧被一个善良的土著女人救活,以后就留在部落成为土著女人的丈夫,别人管他叫“森”,部落语言就是“一头迷路的熊”的意思。这个土著部落供奉的原始图腾正是人熊,因此也被称作“熊部落”,因为他们相信自己都是人熊的后代。熊部落实行群婚制,所以“森”不仅拥有多位妻子和儿女,并且很快赢得其他部落成员的信任和尊重,今后很可能接替酋长成为这片原始森林的主人。

老方感慨,那时候整座野人山都是中国官兵的地狱啊。许多人头晚睡下,第二天就再也起不来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蜂拥而至的蚂蟥吸干了。更多人则为疾病和饥饿所折磨,数万人葬身丛林,许多人实在走不动只好选择自杀,把年轻的生命变成一堆堆森森白骨。那么多孤魂野鬼,到头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一场噩梦啊!

父亲看见这位前国军老兵的眼圈红了,泪水悄悄溢出眼角,父亲忽然醒悟,原来小分队不知不觉间走进了那场曾经被表哥和志豪描绘过的战争悲剧中,他们脚下正是那条十万大军兵败野人山的死亡之路,只不过他们在不经意中扮演了后来人和历史见证者的角色。

在队员请求下,老方带领大家来到部落背后一处山崖断壁之下。远远看见一座乱石垒成的荒冢赫然隆起,一根粗大的树桩竖在坟前。父亲走近一看,树桩上有一行刀子刻出来的汉字,字迹歪歪扭扭——

中国远征军无名官兵之墓

方力钧叩立 中华民国×××年

据老方讲,这座坟堆里葬有一百多位远征军战友的遗骨,都是他在附近山谷丛林中收敛回来的,算是让这些不幸殉国的抗战英烈入土为安吧。父亲想,怪不得那么多人被列入“失踪者”名单,从此人间蒸发了,要不是小分队偶遇幸存者老方,谁又会知道这些中国官兵的下场是如此悲惨呢?而他失踪已久的如兰姐姐、罗霞嫂子是否也成了野人山里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呢?他可能永远也无从知道。

父亲的眼泪在心中流淌成河。大家默默地在坟前肃立致哀,点燃香烟来祭奠这些为国捐躯的无名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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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几乎迷失在野人山的小分队来说,老方的及时出现成为照亮他们前面道路的希望之光。老方听完威廉讲述寻找飞机残骸的任务后,忽然想起什么,匆匆去叫来一个瘦小得像孩子的土著男人,他管这个男人叫“机”。他同机咿咿呀呀地比画着讲了一阵,然后翻译说:“机是熊部落最好的猎手,他说在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好几次以前,他去太阳睡觉的地方打猎,看见一只很大很大的鸟儿从天上掉下来。机认为那一定是山神发怒了,吓得再也不敢去那里打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