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穿行地狱的风(第2/5页)

珍妮说:“因为我们现在都不属于自己。”

父亲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痛苦的泪水:“属于谁?”

珍妮回答:“属于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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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睡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粗野杂乱的脚步声,忽然病房门被“嘭”地撞开,父亲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被一群大呼小叫的人抱住了,大家顿时乐成了一团。

闷墩一个劲地说:“好好,长结实了,没落下残疾就好。”

胡君嚷道:“老弟你得请客,听说总部给你记了战功。”

闷墩马上站出来护着父亲,不满地说:“你明明知道那战功后来又取消了,还捉弄人。”

胡君争辩说:“取消那也是立过功啊。”

父亲听得莫名其妙。原来总部要给电台兵记功发奖章,后来得知他殴打美国教官乔治的事,就功过相抵了。父亲坚决地说:“不管记功算不算数,这客咱一定请!”

大家欢呼起来,把父亲抬起来往天花板上抛,要不是珍妮闻声赶来,这伙人一定会把医院闹翻天。珍妮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她往屋子里一站,大兵立刻就没了声音,尤其是胡君,好像触电一样眼睛立刻直了,只好乖乖地把父亲放回病床上去。珍妮呵道:“你们都给我出去!这是医院,不是兵营!他哪能经得起瞎折腾呢!”

父亲连忙求饶说:“是我不好,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让他们待一会儿吧。”

胡君整理一下衣帽,庄重地走上前自我介绍:“我叫胡君,是这位伤员老弟的大哥。我说这位漂亮的护士小姐,你没看我们都是一群善良的人吗?行行好,你叫什么名字……哦,珍妮小姐,我代表大家欢迎你参加慰问活动。”

胡君本来长得高大帅气,又有文艺范儿,一张嘴能说会道,是个天生的情场杀手。珍妮看他一眼,似乎无法抗拒他那魅力十足的目光,于是态度软化下来,同意他们再待十分钟。她才一出门,大家立刻“轰”地炸开了,都说这个护士小妞忒漂亮,还是咱胡大哥有魅力,几句话就让漂亮护士乖乖地让步了。但是这句话让父亲很反感,连忙转移话题说:“老庾呢,他怎么没来?伤不要紧吧?”

他这一问,大家反倒不出声了,众人眼神中都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东西,仿佛那东西很碍口,让人难以启齿似的。父亲奇怪地追问,到底怎么啦,老三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闷墩啐了一口说真丢人,咱们没这个兄弟。虎头告诉他,老庾那次受伤是自伤,有人亲眼看见他不光彩地朝自己腿上打了一枪,然后就有理由躲在安全的掩蔽部里。按照军法条令,战场自伤属于变节行为,与逃兵同罪论处,因此如果有人告发,老庾将面临军法审判的下场。父亲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罐,老庾的自伤不仅令他失望和难过,同时也令他担心。他说:“威廉队长知道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父亲从大家的沉默中预感到某种不祥的兆头。还是胡君摇摇头说:“你别替他担心啦,本来威廉队长要处分他,可是后来重庆国防部却发来一纸命令,把他调到中方联勤部仓库去了。”

虎头冷笑说:“听说一过去就当了少尉管理员,国防部军官的儿子真能干啊。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父亲的心情十分复杂,一种悲哀和忧伤的情绪就像大雾一样弥漫开来,他想起那两个跳伞牺牲的同学,他们已经长眠在缅北不知名的荒坡上,成为永远“活着”的抗日战士。但是逃离战场的老庾虽然活着,却已经倒下了,倒在肮脏而可耻的烂泥塘中。同为抗日救国的同学,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呢?

这天以后,父亲发现珍妮小姐开始有了某种微妙变化,眼睛里少了阴霾和乌云,多了快乐的阳光照耀,就像春天的小树苗那样绽放出勃勃生机来。父亲苦恼地想,是什么原因让珍妮小姐精神焕发呢?

这个疑问直到他能够下床行走后终于找到答案。

那天傍晚他独自走出医院散步,看见有两个人在一棵大树下热吻,他认出女的是珍妮护士,男军人有些眼熟,等他走近一看竟然是他的大哥胡君!这段时间胡君常常借口来医院探视,原来是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父亲怒火中烧,像匹决斗的马儿一样冲过去。俩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个鼻孔呼哧呼哧喷粗气的伤员弟弟。胡君镇静地告诉父亲,自己和珍妮护士恋爱了。

父亲愤怒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做?”

“兄弟,我没有做任何违背道德的事情,珍妮是个人,不是件东西,她有权利选择爱情。”

珍妮为了印证胡君的话,竟然幸福地点点头。父亲简直气昏了头,冲珍妮嚷道:“你不是说过,你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战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