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第2/6页)

闷墩回答:“从前我有个亲戚拉黄包车,这是他告诉我的秘方。”

父亲很惊讶,佩服闷墩懂得多,可闷墩不以为意,说:“如果家里三天揭不开锅,你就什么都懂了。”

后半夜火堆熄灭,许多人冻醒后才发现脸冻伤了,眼睫毛冻在一起了,赶紧爬起身来走动取暖。也有人捡来枯树枝将篝火重新添得旺旺的。风还在刮,雪还在下,远处狼嚎阵阵,姓刘的四川籍同学即兴作打油诗一首:“火烤前胸暖,风吹后背寒,如此去抗战,几时能凯旋?”

许多人反驳说,刘同学你太悲观了,印度是热带地区,盟军的军装都是短袖短裤呢。父亲听见胡君说:“各位可知道,本来美国飞机完全可以飞到重庆,么子偏要我们千里行军到昆明乘飞机吗?”

众人不解,虎头叹口气说:“早知道走这远的路,老子就不当兵了。”

胡君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飞机从昆明到重庆需要重新加油,这笔费用归中方出。政府为了节省燃油费,所以下令新兵徒步走过去。”

父亲一拍巴掌说:“早知道政府这样节约,干脆我们大家凑出这笔汽油费,也好省了这段辛苦。”没想到一句玩笑引来众怒,虎头愤愤地说:“我老娘一日三餐等米下锅,哪来钱送我坐飞机?”

其他人也附和说,是啊,哪有上前线还要自家出钱的道理?

胡君看了父亲一眼,转移话题道:“再考考大家,四川入滇有几条道路可行?”

父亲曾经乘车经过遵义、贵阳入滇,那是一条大路,古称川黔道,就忍不住说了。胡君点点头说:“自古川滇有三条道路可通:一为东线驿马大道,经遵义、贵阳、曲靖到昆明,此路人烟稠密条件最好。第二条为西线,经成都、雅安、西昌入滇,与滇缅公路相连,这条路线气候温暖,但是路程最远。中线即为眼下这条经石门关、昭通入滇的山路,高山大壑悬崖峭壁,冰雪覆盖崎岖难行,实为最艰难的偏僻线路。”

父亲疑惑地问道:“既然行军,何不选取一条便捷好走的路线?”

胡君回答:“听说是为了防止出现逃兵。荒山野岭的看你们往哪里逃。”

父亲摇头说:“我们都是志愿报名从军的,谁会当逃兵呢?”

胡君看看大家道:“也许行军艰苦就会有人吃不消打退堂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在咱们是到印度去接收美式装备,要是留在国内,谁愿意放弃学业去当兵呢?”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上,大家向往的都是阳光灿烂的印度和先进的美式装备,眼下也只有靠着这份理想来抵御风雪严寒的侵袭。胡君低声哼起歌来,正是熟悉的《保卫大武汉》:“武汉!你挺起胸来!……大家都来保卫你,不许敌人来到你身边!武汉,你的坚强,鼓舞我们勇敢抗战!”

不想遭到值日军官的大声呵斥:“深更半夜的,唱什么?赶快睡觉!”

胡君反驳说:“我们没有帐篷挡风遮雪,睡不着还不许唱歌么?”父亲大声响应:“长官出来试试,能睡得着么?”还有人讥讽道:“欢迎长官出来跟我们一道唱……”

第二天早上出发时,号兵老半天也没能吹响行军号,因为铜号嘴都被冰冻住了。后来又传来消息,各连都有人冻伤,有人甚至没能站起来,永远留在这座白雪覆盖的大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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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望见昭通城已是夜幕降临的晚上,山下闪烁着许多温暖的灯火,大家心头一振奋,脚下就有了力气。没想到城外已有许多热情高涨的爱国民众连夜迎候在路边,他们只管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鸡蛋、红薯和茶水拿来慰劳学生兵,很多人一边吃一边哭起来。

队伍的宿营地设在城外一座几近荒芜的“凤池书院”。相传此地有一眼香气缭绕的温泉,引来天上的凤凰洗澡,因此得名。书院都是木板房子,红通通的火炉生起来,铺上厚厚的新鲜麦草,满屋子都是温暖而香甜的秸秆气味,父亲甚至等不及解开背包就跌入梦乡,比起冰天雪地的露营,此处已是天堂了。次日,团部宣布放假两日。午餐除了难得一见的豆腐烧咸鱼外,还加一道土豆烩猪杂,白花花的大米干饭管饱。父亲与闷墩、老庾、虎头、胡君五个人,吃得肚子溜圆,结伴直奔城里最繁华的挑水巷而去。

昭通为云南的第二大城,古称乌蒙,自古就是三省通衢的要道。古城方圆九里,城内有九街十二巷,街街连商铺,巷巷有楼馆。令人惊讶的是,这座大山深处的滇北小城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马车驴车在土路上跑得正欢,耍猴戏卖狗皮膏药的江湖艺人大声吆喝,许多老人头上还留着辫子,怡然自得地蹲在街头晒太阳。这种远离战争,安乐祥和的景象对父亲他们来说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