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分天下(第2/7页)

只有风,呼呼的风,从亭翼的两侧,像两双无形的翅膀,急剧地从那头颅上飞过。

在荆州城内将军阁中,孙权对着周瑜的头盔喁喁私语的同时,在许昌曹操的宫中另一具长案上,也安放着一只精致的木匣。那是一个乌黑的雕花木匣,边缘刻有纷繁精美的花鸟图案,木质香气馥郁,一看就不是北方土产,而是来自吴郡的江南风物。

“这是从何而来?”曹操站在案边,在那匣边来回逡巡着,似乎想从那匣子自身得到答案。

“徐将军从襄樊命人送来,说是两天前夜半,有吴军趁人不备送至营房门口。徐将军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处理,只得送回宫中,禀报主公处置!”那案下站着的一名传令兵垂首答道。

曹操默然半晌,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跳过去,打开了木匣——果然,那木匣中放着一樽熟悉的头颅,重枣似的脸庞,朗星般的眼睛,还有那花白的长长的胡须,像一把飘出匣外的拂尘,伴着一阵随窗潜入的微风,轻轻摆动……

“云长——”曹操一下子泣不成声。半晌,才举起自己的袖口,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吟道:“果真是你!云长——你回来啦!”

那传令兵见状,早已垂头叩首,轻轻后退了出去。

可曹操的思绪,却似乎被那一声哽咽堵住了。他久久地凝视着木匣中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直至一声叹息,如一片沉重的铁块从喉咙里倾吐而出。

“唉——”

他皱着眉头,扶住长案,在那木匣旁的一张木椅上踉跄地坐下。因为那位置背对着阳光,他那宽厚的背影便让整个木匣都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云长啊,到了今天,你该看清你那大哥的真面目了吧?他顾惜他那刚刚得的西川,还有那芝麻大的上庸,就这样让你身首异处了呀!”

他说到这里,骤然间张大了嘴,好像是在竭力呼吸,又似乎是替关羽悲伤难过。

“云长啊,你不要怪我呀,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就相会了!到了那里,你就可以跟着我了——”他说着,又扶着那长案踉跄着起身,对着门外一声长喝,“来人哪——”

一个眉目浓重的侍者忙匆匆现身,弯腰道:“丞相有何吩咐?”

“唉——”又是一声长叹之后,曹操沉声道,“传命,为关羽打造身躯,配其首级,厚葬。”

“是!”那侍从答应着,便转身往外走。

“慢着,”不待那侍从回头,曹操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告诉工匠,云长身高七尺,肩阔二尺八寸,腰围三尺半,腿长四尺,脚长九寸五分……”

那侍者闻言,浓密的剑眉惊诧地往上一扬,问道:“丞相,您连自个脚多长都不知道,何以知道关羽的腿脚?”

曹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深思的表情。“因为他是云长不是曹操!唉,云长啊……”他对着那侍者,悠悠叹道。

那侍者沉吟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曹操又转过头来,继续凝视着那木匣中的头颅。

不觉间,繁春和盛夏都已经成为过去,萧瑟的秋风远远地吹来了。不知那匣中的关羽是否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曹操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看见一缕灰白的长须正沿着穿堂而来的北风,悄然飘出了木匣之外。

吕蒙和他的五千精兵回到荆州城关时,日头已经爬上了城墙三尺来高。淡淡的秋霜在古老的城墙上浮动,空气里洋溢着干燥宁静的气息。和古往今来无数座历经浩劫的城关一样,这些砖石、暗孔、裂缝再次散发出幽暗的、古铜色的暗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了,堆堆白骨被埋入城关脚下;一面旗帜倒了,另一面旗帜升起来,可当新的太阳升起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战斗与厮杀的人,才能细心地发现战争给这座城关带来的所有劫难。吕蒙回城时,便用这样的细心重新打量这古老的城关。远远看去,城墙根部那些古老斑驳的基石如磐石般彼此咬合,宛如人的骨骼。凑近看时,那些暗红的石纹,狰狞的裂缝,和倔强长于其中的草根与青苔,无一不散发出遒劲顽强的气息,还有那深扎于砖石上的无数古铜箭镞和断裂的矛尖,他们像最英勇顽强的攻城战士,宁死也不肯落下城去……忽然,吕蒙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在城门旁的一处城墙上发现一只新鲜的、穿着吴军军靴的人脚,那脚的主人分明已在半个月前死去了,因为那军靴已经腐烂,脚上的皮肤也在溃烂之后消失,更不要说血肉,唯一能显示那是一只脚的,只有那完整的脚面、脚掌和脚趾的白骨。然而,吕蒙却清晰地看见,那脚掌尖还死死地抠在了一块城砖的缝隙中。显然,这甲士在快要攀到城头时,突然被守军砍断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