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4章 公道自在人心

毕竟是读书人,他们心如明镜,可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朝廷觉得棘手。

就比如这钦差,是十拿九稳的大罪,之所以江南没人能动他,只是因为他还有钦差之名,可朝廷呢……

朝廷会放过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在孝陵杀左副都御史的人吗?

因而……这钦差……必定是死罪。

既然此人的罪行,已是言之凿凿,那么……这时候,想办法让西山钱庄和这十恶不赦大罪之人牵连上,让人知道两者之间沆瀣一气,那么……西山钱庄的罪名也就不小了。

现在大家再闹腾一番,朝廷势必会左右为难,毕竟……若是朝廷不严惩西山钱庄,那么,少不得会有传言,认为这定是陛下包庇齐国公,放任齐国公残害江南百姓,甚至……

难道朝廷就不担心,这江南的民心不稳,造成的巨大后果吗?

可一旦……朝廷摄于江南诸绅,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索性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钦差是死定了的,齐国公疑似和钦差勾结,可至少也少不得会有一些处罚,当然,这个处罚可能不会太大,而为了安抚江南人心,接下来,则少不得……要求西山钱庄,退还土地……

如此,可谓是皆大欢喜。

江南这里……类似于这样的事不少,其实早在成化年间,就曾有过镇守太监要求士绅们缴纳税赋,沸沸扬扬之事,以至于弹压的锦衣卫,也被人丢下河里淹死。

最终的结果,则是法不责众,朝廷各大五十板子,这件事……才算过去。

因而,后来再没有镇守太监……将主意打到士绅的头上。

现在这西山钱庄,便等于是当初的镇守太监,此时……就看大家闹得乱子够不够大了。

何况,这南京六部,大多数人对士绅们是颇有同情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这南京六部上下,哪一个不是士绅人家出身呢?到任之后,难道就会和寻常的小民,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自然不是的,因为他们与士绅有相同的经历,读同样的书,彼此之间,少不得会有一些人情往来,朝廷如此凌虐士绅,其实就是在凌虐他们自己啊。

只是……这等心情,暂不可表露,有些事情,还是得按照程序来,需显得公允才好。

英国公张懋倒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立马赶至南京五军都督府,升座。

在这一路入城,便见这读书人浩浩荡荡,乌压压的看到尽头,人们哀鸿遍野,这些人在乡间,蓄养奴仆,又有租客,掌握着许多百姓的生计,每一个痛哭流涕的士绅背后,可能都有数十上百个依附于他们身上的百姓。

因而……张懋忍不住皱眉,心里想,这江南士绅……可不好招惹啊。

当然……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心里就不免发出冷笑了……

本官带兵来此,首先碰到的就是这么一桩事,这是借故想要给他来一个下马威吗?

待升座之后,都督府外头,便又积攒了乌压压的人,人声鼎沸,嘈杂的很,随来的亲兵想要将人驱走一些,可那人潮却是驱不开的,反是让亲兵们的队伍散了。

带队的武官,自是不敢让人挥舞鞭子驱赶,他就算思维再简单,却也知道今天这事不简单,若是将这些士绅和读书人抽鞑开,绝是免不了引起众怒,届时只怕麻烦更多,于是忍不住拼命的擦汗,焦灼万分。

张懋自然是沉得住气的,待六部诸官纷纷众星捧月一般围他坐定后,他显得温和的看了那户部尚书刘义一眼,才道:“刘公,方才这些百姓所陈之情,刘公既是户部尚书,久在南京,不知有何看法?”

刘义显然心中也早有准备,不假思索的立马就道:“我大明得国以来,江南的税赋,最是沉重,可是……英国公想来也知,如此沉重税赋,江南诸府恰恰驻防的军马,却是最少的。国公,朝廷以区区数十卫不满编额的人马,便使这江南百五十年来,长治久安,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吗?还不是江南诸绅,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公忠体国之人,这外头泣血陈告之人,哪一个祖祖辈辈,不曾有过被朝廷和官府旌表的经历,家家都有钦赐或是官赐的牌坊,这样的人……若不是实在被逼到了绝境,怎么会连斯文体面都不要,在此哭告?”

张懋听罢,便陷入了沉默。

尚书就是尚书啊,这么一席话,且不说是非曲直了,事情的真相,似乎都已不重要,却足以让人滋生出对齐志远等人的同情。

张懋哑口无言,他是粗人,唯一有点文化的事,就是代天子祭祖,此时听了刘义语重心长的话,张懋竟是脸色温和了许多。

此时,刘义又接着道:“而至于那钦差,自是十恶不赦,现在坊间都在说这钦差与西山钱庄有关联,老夫也确实打听到,这钦差在京里置产,自西山钱庄告贷了不少的银子……他突然暴起杀人,被杀之人素有清名,在这南京,为人所敬仰,这曹都御史,嫉恶如仇,可能也是听说了西山钱庄侵夺土地之事,而这钦差……仗着皇命在身,这才对他下此毒手,国公……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实是难以分辨,不过……下官却以为,这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外头风言风语,定是有所根据,这江南士绅百姓,无不可惜曹都御史,曹都御史的家眷,也在前两日抵达了南京,哎……下官是亲眼见过,惊闻如此噩耗,哭的死去活来,教人见了垂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