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十一章 求死之道(第2/2页)

宋佳却是不管林缚的讶异,继续说道:“你为西河会怒而领兵进逼山东,汤公以名节押上与你同行。你也就罢了,汤公一世清名,事败便是乱臣贼子,你却以为他是拿权谋压你。汤公今日为名节而死,所以对你触动犹大。汤公求死前,诸事都有安排,虽不尽善,但对顾悟尘只留遗书,对你却留血书,还不是将你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汤公求死是对元家朝廷的尽忠,留血书给你,却不一定是要你对元家尽忠……也可以说是,汤公求死是为你而死。你若轻动,便是辜负了汤公,汤公不想你此时就拿津海粮道要挟朝廷。”

林缚眼睛看着宋佳,暗道他若是一怒之下断然从郯城率军回崇州,实际上也会将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可走的角落里,无论反或不反,叛或不叛,皆是不臣,只是他此时还没有割据崇州以自立的资本啊。

林缚看着宋佳继续说下去。

宋佳伸手将左鬃乱发撩起来,说道:“在官家眼里,靖海水营仍不过是运道颇佳的杂散之军罢了,焉能与朝廷在登州的水营利器相比?梁家西进山东,与登州水营倚为犄角,他们便以为不用担心你们敢轻断津海粮道——实际上,你若动,成败也只是五五之数,没有更多的把握。关键是你不会降奢家,这也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看准的事情。梁家一动便惊天憾地,也没有令庙堂及宫中诸人失望,只怕世人更难明白汤公的死志……你今年才二十三,五品穿绯,三品穿紫,以蕞尔小吏拥一郡大吏之威,圣宠之极,两百年罕见。你若不思为朝廷尽忠,清流士子会骂你,贩夫走卒也会看你不起。对朝廷诸公来说,顾悟尘、林续文都好琢磨,唯你最难琢磨,遂示恩最宠——这些都是朝廷诸公以及宫中那位自以为是的权谋罢了!”

“女人太聪明未必是好事啊。”林缚轻轻一叹。

宋佳问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咒我?”

“你继续说。”林缚说道。

“朝廷既然以恩相挟,你除事忠之外,又有什么良策?”宋佳问道:“然自古以来,忠不离孝,梁家能在沁阳蛰伏四年,你为汤公守孝三月又如何?无论东南或中原或燕北,三个月后,局势便会初定。汤公以死明志,青州众人也势必能精诚团结。梁氏控制胶莱河道,不像他们所料想的轻而易举,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短了——三个月,是忍还是残忍,你还看不清楚吗?”

林缚微微一叹,崇观皇帝生养于王侯之家,许是自幼为谋帝权学会了尔虞我诈,便以权术御臣下,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大谋之才?朝廷诸大人如狼似虎,偏偏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的见识看得透彻。

林缚撑着泥地,站起来,说道:“玩权谋,我也许不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的敌手,老子不陪他们玩还不行吗?孝制好啊,进退之道也。”

伸手拉宋佳也起来,拍着身上沾的泥灰,在蒲团上跪下,叩了三个头,自语道:“汤公待我恩义,我实在应该在你墓前守孝三月,只是时间紧迫啊,只能在这里给汤公您多叩几个头了。汤公你要为朝廷尽忠,死于你的忠义,但是我有我的忠义。你有你的求死之道,我有我的求死之道,也许是会让你失望,也许会身败名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佳也心绪暗涌,暗道,林缚这番话大概从没有对旁人说过吧……

林缚站起来,看到赵虎不知何时守在茅舍外,吩咐道:“你下山去宣布,从今而后三个月内,我都要为汤公守孝,概不见宾客,也不理公务,所有发来崇州的公函,要李书义都先代押下,三个月后才拆看不迟……你让梦得叔他们上山来,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