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文武之德(第5/7页)

为谁而战?喊口号是没有用的,制度上保证才可以。在世兵世将,统兵官绝对掌控一支军队的时候,什么样的口号都没有用。军法执掌者为什么要独立于统兵官之外?就是要监督制度的执行。徐平设军法司,本就是沿自汉朝的军法正。

一切行动听指挥,和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不是一个意思。前者说的是军人的责任,后者说的是军人是统兵官的奴隶。指挥不来自统兵官个人,而来自于他这个身份,来自国家赋予他的权力。个人和职务要分清,制度首先要确保这一点。

天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是国家大事,军队是国之重器,岂容几个野心家当成自己搏封侯夺富贵的工具。兵哪怕当一辈子,也只是穿着戎装的民,而不是脱离于社会,与国家和民族无关的一群世袭之人。兵民一体,只有在这个逻辑之下,战功封侯才荣耀。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中原陆沉,巨大的军事打击之下汉人的军事传统丧失。如果说天下有文武二德,则自那个时候起,汉人已失天下武德。

民族的交流与融合,不可能是简单的汉化,单向何谈交流?在这个过程中间,有胡人的汉化,同样也有汉人的胡化,同时还伴随着反对的思潮和行动。这种军事传统和政治结构的形成,便就是在各族势力、文化、利益等方方面面的交流与碰撞中完成的。

说这种军事传统带着胡风,不是说他就是鲜卑人带着来中原的,而是在入主中原之后发展出来的。这里面有胡人风俗,自然也有汉人贡献,特别是北地世家大族和汉族文人。

小时候看电影,坐下之后问大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小孩子需要用这种思维来认识世界。但面对滚滚历史洪流,还要用这种思维,硬要从里面找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来,就只能是自欺了。

如果把汉人和主动汉化的胡人统一称为汉人,把胡人和主动胡化的汉人称为胡人,那么在这个交流、融合、碰撞的过程中,胡人提供了军事实践,汉人文人建立了理论基础。

当然这是指一个大概,军事理论也有胡人功劳,汉人同样参与了实践。

理论是依据于实践而生,从属于实践,从而指导实践。认为天生就有一个真理,你只要能够找出来,便就天下太平了,中国人没有这种文化传统。天道有常,而世事无常。天道虽有常,却无法捉摸,只有无常的世事,才能够提供你去理解天道的途径。

首先是新的军事实践代替了以前传统的军事实践,才产生了新的理论体系。

在徐平前世,有很多有文化的人,一谈军事,必是开口亚历山大,闭口拿破仑。如果你问他中国传统的军事文化,他会一脸不屑地弊夷:“垃圾,有什么好讨论的?”

打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就是败了,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勇敢者努力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上路。而懦弱者,则从此就站不起来,趴在胜者的脚下。

当年中原陆沉后,也同样有大量的汉族文人像后来谈论亚历山大、拿破仑一样,谈论着杀进中原的胡人将领。不知道因何而败,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如何去取胜。然而终究还是要一条出路,那只好从敌人那里去学习了。

坚守着自己的文化印记,带着自己文化里的基因,再去学习,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才是真正的学习。如果把模仿当作学习,看见敌人这样做了,所以打败我了,我只要也这样做就可以了。这不是学习,这只是动物的应激反应,最多带了一点人类模仿的智慧。

历史的进程总是由一对又一对的矛盾构成,哪个方面,哪种矛盾是主要的,是认识历史首先要搞楚清的。天下大事不是只有战争,但是在战争里,不管是理论和实践,汉化和胡风却是一对主要矛盾。这里的胡风不是说禁军集团依然是胡人,他们是汉人,进入中原的胡族汉化已经完成。或者换一种说法更贴切,因为还带有胡风,继续汉化还是反对汉化是此时军事理论和实践中的主要矛盾。

历史大势当中,不要用小孩子的思维非要找出好人坏人来,而是认识实践,抓住主要矛盾。徐平是认为禁军集团这个整体是阻挡他更进一步的敌人,但禁军里的每个个体,每一个人,不管是将校还是士卒,徐平并无成见。

任福忠勇奋战而死,徐平给以最高殊荣,致以最大的敬意,并不会因为他是禁军看低了他。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禁军整体是敌人,但禁军中的某些将领有可能是盟友。即使不是盟友,他尽了自己的职责,做出了自己的牺牲,依然可敬。

韩长鸾是北齐后主高纬的权臣,是个胡化的汉人,他和他的同伴最喜欢说的话,是:“狗汉大不可耐,惟需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