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其心可诛

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恼人的秋蝉依然在躲在大榕树茂密的枝叶中叫个不休,吵得人心烦意乱,竟然忘记了时间匆匆的脚步。

徐平回到邕州州衙,径直来到长官厅。

正是下午炎热的时候,几个公吏坐在大榕树下闲谈,见到徐平进来,急忙站起身来行礼。自这位年轻的通判来到邕州,上下官吏的日子突然一下好过起来,俸禄从不拖欠,时不时地还有点赏赐,贫穷的小吏也能偶尔割上两斤羊肉煮了吃,以前可是连想都不敢想。邕州户口稀少,据说广南西路几个州合在一起才能相当于两浙江南的一个大县,偏偏州格又高,官员配置基本齐全,这些公吏被各级官员盯得紧,少了捞外快的机会,日子就过得紧巴。有徐平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上司,也是他们的福气。

州里财政宽裕了,办公场所的环境也与往日不同,都装上了水冷空调,反正附近几个州都产锡,材料来源方便得很。以前是屋子里闷热大家不愿在里面呆,现在却是屋里阴冷时不时要出来晒晒太阳,让人觉得换了人间。

徐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个公吏道:“通判快去厅里,曹知州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进了长官厅,正靠在椅子上打盹的曹克明睁开眼睛,与徐平叙礼罢了,自嘲地笑笑:“自从我这里学着你的通判厅装了那个什么水冷空调,热倒是不觉得热了,就是阴冷得厉害,越发让人怀念起中原的天气了。”

徐平坐下来,笑着道:“是啊,谁不怀念中原。我在那里长大,没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来岭南呆上一年,才觉得那里简直天堂一般。”

曹克明是西川雅州人,那里一年到头雨下个不停,长大随着叔父从军,中原西北转了个遍,从此喜欢上了干爽的天气。补官之后,却一直在荆湖和岭南打转转,如今年迈,时不时地就怀念起年轻时的岁月。中原两京的富丽繁华,在西北与党项争战的金戈铁马,时不时地进入这位老人的梦中。

闲聊几句,曹克明把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徐平,沉声道:“左江道下属十八州峒联名上书,忠州的事情,只怕是要放一放了——”

徐平拿起信来仔细看了一遍,是忠州知州曹承祥来的请罪书,大意无非是因属下人户逃亡,带人追捕无意中出了州界,承蒙邕州通判徐平和思陵寨张巡检点醒,才没犯下大错。合州上下已经知罪,上书切保今后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如有再犯,愿以全家上下老小以命抵罪。

信的下面,是左江道十八州峒知州知峒的花押,愿联名为黄承祥作保,请朝廷宽恕忠州,让黄承祥戴罪立功云云。

十八州峒以上思州和思明州为首,特别显眼的还有迁隆峒知峒的名字。太宗时候曾设迁隆寨,辖周围上思州和忠州等州峒,真宗时因地处偏远,撤掉了知寨等朝廷流官,只剩寨名,以迁隆知峒权兼知寨,实际上废弃了。迁隆峒正当要道,位于忠州、上思州、思明州三个大州之间,三州为了迁隆峒的主导权明争暗斗了数十年,没想到这一次全都联合了起来。

把信放下,徐平想了一下道:“这是左江以南所有州峒全都替这黄承祥求情了,还真没想到,这位黄知州有这么好的人缘。”

“不是他人缘好,是忠州正处在路口,朝廷撤了忠州,沿前朝故道可直达思明州,就与永平寨接上了。这一条故道左右两侧的州峒,是想保住忠州这个看大门的,生怕朝廷把这一串州峒全都收为州县,这班蛮酋就没地方去了。”

徐平笑道:“这些蛮酋比你我想的都远,这一路过去,只有一条山道还有几个不大的山间坝子,周围都是连绵大山。朝廷收成直辖州县,光养那里的官兵,全广南西路的钱粮填进去都不够。”

曹克明无耐地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帮蛮酋也学会了。”

徐平点头,闭目沉思了一会,面色凝重起来:“他们联名保黄承祥,也不能够不给他们面子。这十八州峒是有来头的,唐朝时候起兵叛乱的西原蛮正是这一带,闹腾数十年,周围数十州不得安宁。知州息么看?”

“通判说得不错,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们也不好直接动武,黄承祥的这一劫也算是躲过去了。不过就这么算了,我总是不甘心,过几日,我准备让黄承祥亲自到州里来谢罪。如果他不来——”

“他不会来的。”徐平截断曹克明的话,“联名上书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出来,他又怎么会自己到州里来任我们拿捏?到时黄承祥不来,难道我们就出兵攻打忠州?那还不如现在直接出兵!依我看,这种不做也罢,别到时弄得我们自己下不来台,丢了朝廷颜面。”

曹克明沉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