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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勍是与杆子们打过一些交道的,对王子善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讲信用重脸面这些绿林好汉的行事特征,在王子善身上体现得十分显著。宗泽声称应允其全部谈判条件,到时候却两手空空而去,显系言而无信。倘再有人进行恶意挑拨,便很可能会导致王子善冲冠一怒。王子善在盛怒之下将会做出何等举动,那是很难估计的。

而若是宗泽带去了裴大庆的首级,首先在诚信上没有问题,同时可使王子善得到某种心理平衡,这便会对双方展开和谈起到很大作用。就算一时难以谈拢,王子善亦应不致扣留或者加害宗泽。那种义字当头的江湖名声,在绿林头领那里,还都是很看重的。

再者,如果宗泽此去遭遇不测,汴京地区叛乱爆发,留守司军弹压不住,朝廷追究肇事责任,最终也得追究到裴大庆头上。这场祸事总得有个顶缸的人,到头来裴大庆仍是性命难保。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让他死得有些价值。

闾勍心知,这些道理,宗泽不是不清楚,而其之所以不肯处斩裴大庆,一是于心不忍;二是有其不便和苦衷。那么这件万难之事,便只有由他闾勍去做。也只有由他去做,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此事在禁军中所导致的副作用。

出于上述原因,此事只能先斩后奏。

当日晚饭时分,闾勍命人备了好酒好菜,亲自带人送到了留守司刑房里。进入牢中,摆下酒菜后,闾勍挥退了左右,招呼裴大庆道,裴将军是不是被圈在这里烦闷得紧,我来陪你喝两碗。

裴大庆见状,本能地瞪起眼睛问,闾太尉这是何意,是不是要拿我裴某开刀?

闾勍解下佩剑放到桌上,摆了摆手道,你违反军令私自用兵,以军法论,应当严处。但如何量刑,尚且未定。这个娄子你确实是捅得不小,我得与你商议个解决办法。你且给我安生坐下,咱们边喝边说。

裴大庆经过一天一夜的羁押,从暴怒中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惴惴不安地坐到桌边,垂着头道,末将鲁莽,闯了大祸,该当何罪,悉凭发落,末将无话可说。

闾勍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你说得简单,现在不只是发落你的问题,事情比你想得要棘手得多。说着,他捧坛倒酒,示意裴大庆端碗,两人对饮了两口,他便将王子善要求宗泽亲赴临风寨谈判的事告诉了裴大庆。

“我操他个老娘。”裴大庆一听,心里的火气腾地又蹿了上来,“明明是他们存心找事,却让宗留守上门去作揖,端的是欺人太甚。”

“仅仅如此也还罢了。还有更甚的条件。”

“他们还想怎么着?”

“还提出宗留守此去,必须携带一物。”

“携带何物?”

“你裴大庆裴将军的首级。”

“岂有此理!”裴大庆愤慨地将酒碗往桌上一掼,扯着嗓子大吼,“凭什么?凭我杀了他们的人吗,那他们先杀我的弟兄,这话怎么说?”

“不错,宗留守也是这般说。宗留守已明确表示,这个条件绝不答应。”

“临风寨宗留守也去不得,那是他娘的自投罗网。”

“是啊,我与众将也是这样劝说。但宗留守是执意要去,已经复函与王子善。”

“这却是何苦。不去又待怎的?”

“这也是迫不得已。”闾勍沉郁地叹道,“不去与其沟通,很难消除误会。青龙岗一事,显然是有人在蓄意捣鬼。宗留守此去,就是要把这事当面给王子善说透。否则,京东这股杆子,便很可能被人操纵利用,带头发动叛乱。”

“他敢叛乱,那就打呗,咱还怕了这帮乡匪不成?”

“说你没脑子,你还真就是没脑子。除了打,你还知道什么?”闾勍虎着脸呵斥道,“要说打,宗留守不比你能打?如果打能解决问题,宗留守早就下决心剿了他们了。你睁眼看看我们与草寇的兵力对比,打起来我们能占上风吗?再说我们在家门里边自己杀个不亦乐乎,那是便宜了谁?宗留守身系天下之重,焉能似你这般,只图一时之快。他决意深入虎穴折冲樽俎,实乃欲以一人之险,而换取社稷之安也。裴将军,我这话你听得懂听不懂?”

“末将听得懂。”裴大庆懊悔地擂了一下桌子,“不合末将一步走错,却是害苦了宗留守。不知宗留守此去,护卫如何安排?”

“你这话却是问到了要害处,我要与你商议的,就是这个问题。状况是明摆着的,无论如何护卫,那是在人家的老巢,倚仗武力是难保平安的。唯一可靠的法子,是让王子善深信宗留守前去谈判的诚意。”说到这里,闾勍踌躇了一下,却不得不咬着牙继续往下说,“争取王子善消除敌意,关键就在这诚意的体现上。宗留守不惜以身涉险舍命一搏,为的是保全汴京,也包括保全你我。那么,我们亦应为保全宗留守,尽力而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