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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的心情却不似岑良胜那么松快爽朗。罢官不数月便被重新起用,说他一点不感到兴奋,那是假的。然而正由于此,国势之危可想而知。因此李纲的心头一时间是喜忧交集。

阅过蜡书,李纲急切地向信使询问了有关情况。得知康王赵构有幸脱身京外,且已被委为有权号令诸军的河北兵马大元帅,他的心里方觉踏实了一些。他不曾与赵构打过交道,但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康王出使金营时毫无惧色的不俗表现,对其想当然地留下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印象。宋军在两河的兵力部署李纲是了解的,他估计,有这样一位杰出的亲王统一指挥各部,就近提兵入卫,足堪与金军一拼。却不知赵构的行为与他的设想,其实是大相径庭。

事实是,在相州开了大元帅府后,赵构即在汪伯彦的建议下,移师金军已然过境的大名府,并紧急传檄河北各府、州、军守将率部向大名府集结。

各路兵马奉命会合于大名府者不下六万之众,其中带去兵将最多的,是河间知府兼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黄潜善的拍马奉承功夫不在汪伯彦之下,亦被赵构任命为副元帅。

得此重兵后,赵构只拨付五千与宗泽,命其率本部及这五千兵马统共约万把人西取开德增援汴京,而他本人则与汪伯彦、黄潜善等带领大队人马,以相机而动为名避往东南方向的东平。宗泽及陈淬、刘浩等将领提出异议,赵构的解释是,如此调度乃出于战略需要。而其战略为何物,只有天知道。

这个情况,远在潭州的李纲既无从得知,也意想不到。后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流传开去,李纲感到当时赵构的措置很成问题。更有人怀疑赵构从那时起便已萌生异志。但彼时赵构已经面南称孤,谁敢回头翻旧账,除非吃了豹子胆。

有赵构在河北为帅,虽说让李纲放心了不少,对朝廷赋予的使命,他却依然不敢怠慢。李纲在骨子里就不是个甘隐泉林孤芳自赏的桃源逸士,他的归去来兮之态,纯属无奈下的自慰,一朝权柄在握,壮志未酬誓不休的劲头便顿时恢复如初。他让州官辟置了办公场所,马上就铺开摊子,着手筹备勤王事宜。

但这事办起来却不顺手。地方官员们从上到下都推三阻四,态度漠然。

岑良胜这些日子与李纲处得关系较近,干脆便直率言之,说李大人不必将此事看得太认真,我们曾两次接到过勤王诏令,结果两次均是半途而废,落得个劳民伤财怨声载道。这次恐怕也是那么回事。别看今日催得急,说不定明天就变卦。所以李大人只需做个样子足矣,免得到头来空忙一场。

面对朝廷朝令夕改种下的恶果,李纲只得耐心化解,对众官员承认,前者朝廷确有自相矛盾处,对他们怀有怨气表示理解。但同时亦严肃指出,大家绝不可因噎废食,这回的情况非同以往。如果不是万分危急,朝廷断不会这么快便召我李纲回京。事关社稷存亡,不容作壁上观。如果误了大事,谁也吃罪不起。

经过他软硬兼施地反复说服,荆湖南路帅、漕、宪、仓四大监司以及潭州衙门的各级官员才逐步被动员起来,开始有所动作。但这也主要是为了给李纲一个面子,或者说是不愿与李纲把关系搞僵,所谓抗敌救国的热忱和责任感是谈不上的。

李纲本想力争在一个月内完成起兵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而现实状况却远远难以如其所愿。宋朝的军队,风平浪静时看上去,似乎是个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一动真格的,马上便暴露出千疮百孔,颇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浑身上下全是毛病。

首先是兵员问题。宋朝实行募兵制,所募之兵轻易不脱离行伍,业已老弱病残尚在军中充数者颇众。一支千人之旅里,真正可上阵拼杀的兵勇能有五百就算不错。

其次是马匹问题。对付纵横驰骋于北方平川的敌寇,没有强大的骑兵,很难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中国盛产骏马之地,一在蓟北,一在河套,内地养马不易,南方温湿地带养马成本更高。而宋朝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未制定出切实可行的鼓励养马的政策。锐意改革的王安石曾想出过一个民间保马法,却因施行起来弊端太多,最终变成了个馊主意。所以每逢战时,战骑告缺便不可避免。

兵器问题也很大。宋朝的冶炼技术和兵器制作水平,原是领先于世的,但因腐败之风甚嚣尘上,各行各业都在作假,兵器行业亦概莫能外。制作司的监造官员只要是得了好处,便装聋作哑一切不问。将士们手里的家什,有不少是粗制滥造的赝品,刀刃一砍即崩、箭镞不出百步之例比比皆是。持着这等武器上阵,纯粹是去送死。

还有粮草问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带甲十万,日费千金,这是最起码的军事常识。宋朝不似唐朝那样准许州郡自储钱粮物资,而是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地方上所有的财物所得,必须全部转运朝廷。设在各路的漕使,又称转运使,便是专门监管这件勾当的。这样一来,京师自然是富甲天下了,但地方上一旦有需求,急切间却无可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