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页)

许翰懂得,李纲身处目前的境遇中,言辞谨慎乃是必然。他将该说的话说过后,亦不多做逗留,向李纲道声“珍重”,即适时告辞离去。

许翰走后不久,索飞春来了。她用马匹驮来了一大麻袋稻米和两大箩筐青菜。这些东西平日里价值没有几何,但在这已被封锁多日生活物资业已奇缺的时候,却是十分难得。尤其是对李纲这样只顾操持公务,而根本没顾上进行自家柴米储备的人来说,更可谓是雪中送炭。

李纲闻讯,步出房门亲自将索飞春迎进宅院。当然,他所看重的绝不仅是这区区几十斤稻米、青菜,而是包含其中的那份深情厚意。而且,在李纲的心里,对索天雄索飞春父女是隐含有一种特殊的敬重感的。而这种敬重感的产生,除了来自这父女俩在汴京保卫战中的杰出表现,还来自在他们身上时隐时现地闪烁着某种神秘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父女俩神秘在何处?他却一时捉摸不透。关于这个问题,他是在汴京保卫战结束了两个多月后所发生的一场意外事件中,才得到了一个秘不可宣的答案。

索飞春没有进屋,她在胡长庚的帮助下卸下米袋、菜筐后,就在院中与李纲做了简短的交谈。

她对李纲说,父亲因有急事要办,暂时无暇来看望李大人,但对李大人非常挂念。民心所向,是绝不会容许奸佞之徒为所欲为的。请李大人保重身体振作精神,养精蓄锐拭目以待。试看将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索飞春说的话不多,语调也很平和,但其中却充溢着一股掷地有声的豪气,并且似乎还有点意味深长。李纲当时不曾细品其意,却因其言而引起了固有的责任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令他挂心的城防问题。于是,除了对索氏父女的关怀表示感谢外,他着重叮嘱索飞春,目前敌我对峙的局势依然很严重,金军破釜沉舟全力强攻汴京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他要索飞春转告索天雄,当此时,民间义勇应当一如既往常备不懈,协助官军保家卫国,尽责到底。

其实,就在当天上午,李纲前脚刚刚离开亲征行营司,蔡懋后脚便下达了解散全城民间抗金武装的命令。但索飞春没将这个只能令人徒增担忧的情况告诉李纲。

随后索飞春便向李纲告别,拉马而去。李纲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她十分干练地跃马扬鞭,驰入夜幕,心中在啧啧称奇之余,不由得生出一丝羡慕,暗叹道:似我等终日挣扎消磨在官场上者,真个是比不上民间布衣活得无拘无束洒脱自在。

这时已近亥时,饥乏交加的李纲回到房中,胡乱喝了几口早已放凉了的七宝素粥,便洗漱更衣,意欲就寝了。

可是他正要熄灯卧下,却又听得外面有动静。他想不出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来,迟疑了一下,觉得不便怠慢来访者,便重又穿衣蹬履,出房去看。到了院中,却见胡长庚已经闩好门转回身来。

李纲问是又有来客吗?胡长庚回答说是的,但是来者没进门,只在门口送下这几只鸡便走了。李纲这才注意到,胡长庚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是三只已被宰杀煺毛的母鸡。

他诧异地问那送鸡的是什么人,胡长庚答道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婆,身量不高,穿戴甚是破旧。他又问,那老婆婆可曾留得姓名?胡长庚说老婆婆未曾留名,只道是她曾受李大人恩典,知道李大人是京城里少有的好官,是抗金杀敌的大英雄,平民百姓的主心骨,愿菩萨保佑李大人平安康泰、逢凶化吉、灾消运转。

李纲边听边在脑海里搜寻着,很快便想到了开战前曾被危国祥借募兵之机敲诈欺凌过的何卫氏。

他断定那来送母鸡的老婆婆十有八九就是她,禁不住眼眶湿润,从心底涌起一阵热辣辣的感动。自己当时秉公执法,出面制止危国祥的胡作非为,不过是职守所在分内之举,却居然被老百姓念念不忘,当成了大恩大德,实在是受之有愧。论价值这几只母鸡微不足道,甚至还不够充当大户人家一顿菜肴的配料,但对何卫氏来说,这却是那个贫寒之家赖以补贴衣食的生计来源。那天危国祥那样穷凶极恶,老婆婆都不肯让步,可见这些母鸡在何卫氏心中的宝贵程度。可是现在,她却亲自将它们送到了自己的家门上,而且一宰就是三只,此中包含的情意,岂是金银可以衡量!

李纲忽然想到,天黑路远,何卫氏颠着一双小脚,如何走得这许多路?他忙问那老婆婆是怎么来的。胡长庚说是一个黑瘦汉子用手推车推着老婆婆来的,那汉子亦曾说道,小民家徒四壁,无物可表寸心,唯祈李大人早复官职,造福万民,这也是他们左邻右舍穷弟兄的共同心愿。李纲听了,心窝里又是一个热浪翻上来。他从来不曾想到过,那些与他素无瓜葛、素不相识的陌路百姓、下层黎民,竟会对他怀有如此殷切的关注和如此诚挚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