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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云见状很意外也很生气。堂堂亲征行营使、本朝的尚书右丞于日理万机中特地抽空来慰问你,你如何竟恁地无礼。他正要开口喝住冷铁云,被李纲扬手制止。

李纲明白,冷铁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她已经知道了哥哥的死亡真相。虽然李纲曾下令对此事的真相不许扩散,但冷铁心在部队里的哥们儿不少,很难防止他们悄悄地将消息告诉其家人。从冷铁云的冷淡态度上可以明显地看出,她对哥哥冤死的情况已知道得很清楚,且对李纲深怀怨恨。

李纲认为冷铁云有这样的情绪很正常,并未因其甩给了他一个尴尬而生恼。他命随行的几名护卫连同马匹都留在院外,只带何庆言和甘云进了小院。来到那与院墙同样破败的房屋门口,甘云高声问道:“冷姑娘,我们可以进屋去看看吗?”屋里迟延了一会儿,硬邦邦地回了一声:“随便。”

来此之前,李纲已听说冷家的家境比较贫寒,但当迈进这间房屋后,其窘迫程度还是令他大出意料。这冷家虽说尚非绳床瓦灶,但说它是家徒四壁是毫不夸张的。室内除了几件漆层剥落得几乎分不出颜色的旧桌破椅外,再无长物。大约是由于买不到或者买不起柴禾,屋里没有生火,感觉甚是阴冷。靠墙支着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裹着破被的老妪,那是冷铁心的母亲。这老太太一闻知儿子的死讯便昏厥了过去,几天来一直卧病在床。床边的小桌上有一只残留着药渣的黑碗,看样子是冷铁云刚刚给她喂过药。

冷铁云正坐在床边为母亲掖被角,听着李纲他们进了屋,她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是漠然无声。

李纲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昏睡着的冷母,关切地问,令堂患的是什么病?冷铁云停了一会儿,才冷淡地回道,小民家里的事,与李大人有关吗?甘云看不过去,忍不住插言道,冷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大人前来看望你们,乃是出于一片好意,你怎么能对李大人这样说话?

冷铁云看也不看他,眼睛盯着地面,生硬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她说民女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应当如何同大人说话,这里也不是大人们待的地方,若无他事,几位大人就请回吧。

李纲示意甘云噤声,他自己拉过一把破椅子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冷姑娘对本官这般态度,本官自知究竟,不会怪罪于你。既然如此,本官也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兄是个军人,既是从军报国,便要有随时捐躯沙场的准备。战场上情况复杂瞬息万变,在刀光剑影的紧急关头,不能从个人的角度言及是非。能够打退敌人就是最大的是,贻误战机就是最大的非。令兄以一己之牺牲,而令全军奋起击退金兵,反败为胜收复阵地,是死得有价值的,可谓重于泰山。当然,他也是死得冤,这个冤枉放在谁身上,一时也难以接受。但我相信冷姑娘不是个不明大义的人,对于其中的道理,慢慢会想得通。

说到这里,他示意甘云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裹,放到小桌上。他对冷铁云道,这几锭银子,说是对令兄之牺牲的补偿,未免太轻了,只算是聊表心意。

冷铁云仍是头也不抬,冷冷地道,用不着,抚恤金已经发放下来了,我们不敢领受双份。甘云解释道,这不是官府的抚恤金,而是李大人与何将军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来的。冷铁云闻言怔了怔,但旋即干脆地回绝道,那么民女就更不敢领受,请你们收回去。

何庆言见冷铁云一点面子都不给李纲留,也有点耐不住了,正欲开口说话,被李纲用眼色制止。李纲依然和颜悦色,他十分诚恳地说:“如果冷姑娘不收,我李纲改日必当再次登门慰问,直到冷姑娘接纳为止。但目下重围未解战火未熄,金军虎踞城外,随时可能攻城,备战御敌之事千头万绪,冷姑娘忍心让本官再三牵涉精力于此吗?自然,本官的意思,不是说送了这几锭银子便可将你们置之脑后了。今后家里有何难处,你可径直来找我,凡属正当要求,且为本官力所能及之事,本官绝不推诿。”

听李纲说了这番话,冷铁云端坐未动冷漠依然,但没有再坚持让他们收回银锭。

出了冷家的院门,李纲一行人上了马,徐徐按辔而行。何庆言见李纲神色抑郁,劝慰道:“李大人不必过于自责,我们这样做,对冷家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俗话说慈不掌兵,李大人初执帅印便具临危不乱之大将风范,实是难能可贵。斩冷铁心一人而获胜全局,这个处置无甚不当,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纲叹了一口气说:“我烦闷的不只是误斩了冷铁心,更是因为有许多误国误民的家伙该斩却斩不得。皇上虽然授予了我先斩后奏之权,实际上我对官职稍大一点的人,根本就动不了。非但动不了,还得耐着性子天天同他们周旋,同他们反反复复地打嘴仗,空耗去无限的时间和精力,这才是让人最憋气的。”何庆言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若是没有那些除了阿谀奉承一无所能的误国奸佞,汴京也不会有今日之危了。”李纲见何庆言有点声高,忙说:“这话到此为止,被人听去便是是非。”何庆言苦笑一下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