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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点,赵楷猛然醒悟,父皇对他这个统领皇城卫队的主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突然调来何灌,全面撤换了城防,这举动不就是针对他而来的嘛。自己恰在此时企图进宫,岂不正好加重或者验证了皇上的戒心吗?

赵楷头顶上登时嗖地冒出一层冷汗,直悔自己头脑简单,事情做得孟浪了。于是他立时改变了口气,和缓地对何灌道:“既是如此,本王就回去了。请何将军转奏父皇,儿臣赵楷谨祝父皇安康,并在宫外随时候召。”何灌躬身作答:“末将记下了,一定原话转奏。”

赵楷退去后,何灌即将此事禀报了白时中、李邦彦。白李二相又立即将赵楷进宫未遂之事奏与赵佶,并请赵佶即刻采取措施以防不测。赵佶当即颁旨,罢免赵楷皇城提举司使职务,以赵桓之表兄禁军统制王宗楚代之。

赵楷探宫之事总算是有惊无险,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大家的关注焦点,复又回到劝说赵桓即位上面。

方才李纲听吴敏介绍过赵桓强烈抵触赵佶匆忙禅位行为的情况,亦觉这事非常棘手。该说的话宰执们都已说了千百遍,李纲也想不出还能有点什么新鲜说辞。正挠头作难间,发生了赵楷探宫事件,倒是对李纲有所启发。这时宰执们都急不可耐地催促李纲快去向赵桓进言,李纲略略梳理一下思绪,便跟随白时中、李邦彦走进了福宁殿。

赵桓已被那些宰执大臣轮番折腾得头昏脑涨又困又乏,没得到赵佶的允准又不能回东宫去睡觉,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倚案假寐。闻听耳边响起“微臣李纲拜见太子”的声音,他连眼皮也懒得抬:“你无非是来劝我承接宝器,那些话聒噪得我耳朵眼儿里都起了茧子,你不说也罢。”

李纲温和而恭谨地道:“是,是,方才诸卿所言,李纲不再重复。只是微臣还想到两点,与太子的荣辱安危有关,不敢不向太子禀明。”

“哦?”赵桓听到这话,觉得新鲜,睁眼看看李纲,稍稍转过来一点身子,“那么你且说来,要简洁,休得啰唆。”

“是,微臣遵命。”李纲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微臣想到的第一点是,国难当头,皇上决定禅位与太子,是对太子莫大的信任和器重。太子如能慷慨受命,英明决策,临危退敌,其功绩断不亚于我大宋开国皇帝,可一举而威震四海,必将为臣民世代称颂。此机实乃可遇而不可求。而太子若心怀犹疑拒不即位,一旦社稷有失,后人将如何评价太子,微臣不敢言也。”

“嗯……第二点呢?”

“第二点,君无戏言,皇上既已下诏禅位,绝不可能再收回成命。太子不即位,皇上必会另择皇子即位。意欲问鼎宝器者,那可是不乏其人。方才郓王欲进宫之事,太子已经听说了吧?倘另有皇子即位,将会如何安置您这位已居东宫十年之久的太子?换言之,假如您是另外一位皇子,登基之后能对身边这个曾为太子的兄弟不心存顾忌吗?此言原不当由微臣来讲,但兹事体大,微臣不敢不斗胆直言,恳望太子恕罪。”

“念你出自公心,本王恕你无罪。”

“谢太子开恩。总而言之,微臣所言之一,关乎太子一生荣辱,微臣所言之二,关乎太子身家安危,皆不可等闲视之。切望太子三思,微臣再无多言。”

“嗯。”赵桓微微颔首,举目看看李纲,又环视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大臣,“你等都且退下,让本王想想。”于是除了朱妃以外,其余诸人都暂且退出了大殿。

赵桓像雕塑般坐在那里纹丝未动,脑子里面却刮起了飓风。李纲说得不多,但是相当到位。尤其是他说的第二点,确实是一针见血。如果这个皇帝自己不当,而让别的皇子当了,自己的境遇如何,那是不难想象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赵桓不由得暗自打了个寒噤。

朱妃轻步走到赵桓身边,伸玉臂舒纤指抚着他肩头悄声道:“李少卿之言甚是有理,难得他肯如此披肝沥胆。”赵桓按住朱妃的手背,无声地抚摸了一会儿,点点头叹息一声:“看来是天命难违了。”

俄尔,内侍黄金国被唤进殿内,旋即出殿传话,太子赵桓同意即位。大臣们闻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纷纷以手加额弹冠相庆。李纲亦是全身一松,如释重负。

次日,即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皇太子赵桓登基于崇政殿,是为宋钦宗。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率百官入贺,一场匆忙慌乱的禅位闹剧,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声浪中终算尘埃落定。

经过连夜准备的登基仪式,举行得还称得上是按部就班庄严隆重。然而端坐于丹墀之上的新任皇帝赵桓,眼望着下面如奴似犬匍匐满地的群臣,眼神里并没有一丝一毫雄睨天下指点江山的喜悦和豪迈,反而充满了忐忑和迷惘。确实,对于在此非常时期应当怎么来当这个皇帝,他的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