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过往云焑

圣旨?

柳七公一下就怔住了,那个几次把他挡在进士门外的官家,居然给他下了一道圣旨?

柳永只觉面色一点一点的发烫,心跳也在逐渐变得强劲,咚咚的敲击着胸堂,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机械地躬身领旨,耳朵里嗡嗡做响,连李大官宣的是什么旨,也只能隐约听见。

大概意思好像是:

肯定柳永这几年来在观澜书院对学子们的谆谆教诲,赞扬其为国为朝培养出大批人才的功绩。废私忘我,七十岁高龄且病疾缠年,仍不忘治学之志的美德。

然其年事已高,荣令其卸任观澜教谕之职,追赐集贤院直学士。特令其子柳涚入京,迁大理寺主薄,留于京中侍奉左右。

而且,赵祯特作文一篇,置于观澜书院之中,以待后人瞻仰。

……

不光柳永有点懵,一众朝臣也有点傻眼。

这哪是荣令其卸任教谕?这是一步登天啊!

柳永置仕之时,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屯田员外郎啊!

那是个什么官儿?

不过是,尚书省下属的工部下属的屯田曹下属的笔吏小官儿。

怎么在观澜教了几年书,一下就蹿到集贤院去了?

这又是个什么官?

三大馆阁:昭议馆、集贤院、史院(翰林)。

昭文馆不用说了,那是内相之权,富弼现在干的职务。

翰林院,主司修史,大学士由首相兼任,也就是文扒皮兼着。

而集贤院,设大学士一人、学士两人、直学士一人。

集贤院大学士一般由次相兼任,也就是贾子明;学士那是候补宰相,或者朝廷重点培养对象的专属;而直学士不常设,算是一个荣职,也是朝中重臣离退之后养老的官职。

说白了,直学士就是个荣誉,和领工资的职位。

柳七公从一个屯田员外郎,一下蹦到了集贤院直学士,众人怎么能不惊?

说句不好听的,像富弼、文彦博这种当过宰相的要是退下来,运气不好混个大学士的荣衔;混的好,太尉、太师、少师、尚书,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别人那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像王拱辰、唐介这样的,都不一定能得到三阁学士的殊荣。

历史上,包拯那么有名的,活着的时候也只做到龙图阁学士,死后也只得了一个礼部尚书的荣职。

怎么柳永在观澜教了几年书,一下子就牛逼了?

孙沔躬着身子,小声对身边的贾昌朝道:“这有点儿过了吧?”

赵祯不是一直不待见这个柳永吗?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大个“殊荣”?

这比之前大伙儿预料之中的,可是大太多了!

……

而柳永此时此刻,想的却不是什么官职。

赵祯的这道正二八经的中旨对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让他被赵祯所不喜,接连应举,即使只差一步,也都被赵祯亲笔遗落。

说柳永一生都毁在这一句上,也不为过。

他这个不得志的老举子,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之间,因为那一句愤然之句,好像划出了一条永远也化不开的鸿沟。

可是,就在他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今天,那位陛下终于来了一纸诏书。

上面没有“何用浮名,且去填词。”的嘲弄,也没有观澜相见的不咸不淡,有的,只是肯定、赞赏……

近四十年的是非恩怨,因为这一纸召书,终于成了过往云烟!

“陛下厚爱,耆卿还不接旨?”

见柳永愣在当场,迟迟不接旨,李秉臣只得柔声提醒了。

柳七公这才回过神来,却还是没想着接旨,而是四下顾盼。

“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范仲淹笑着圆场,“七公这是兴奋莫名,一时无措喽!”

唐奕也上前搀住柳七公,“师父接下便是,这是您老应得的殊荣。”

“我,我……”

柳七公猛然深聚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锦书御旨长揖到地。

“谢陛下天恩那!”

……

唐奕笑着,看李秉臣把旨意交到柳七公手中,心中也是难掩激动之情。

也许,此时的柳永终于无憾;也许,此时的大宋第一“风月班头”才是完整的!

唐奕单手一扬,环指下首的一众儒生和观澜佣工。

“老师,说几句吧!”

柳七公依旧激动难明,愣神地看了看唐奕,“我?不说了吧?”

唐奕点头,不说也好,他明白这一刻对这位老人意味着什么,一切尽在心中。

扶着老人走到那片绯红之下,“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还是您亲手揭幕吧!”

“……”

柳永抬头高望,缓缓伸出的手臂有些颤抖,他当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只是没想到唐奕会这么做。

慢慢扯下红绸,果真如他所料,绸下,一尊七尺石像显露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