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一章 史笔如刀“胆怯”的李提督(第4/10页)

这五条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仔细一琢磨,便会发现都是些混账话,除了洒狗血、唱高调就是推卸责任,没有一条实实在在的理由。

柳成龙是一代名臣,最注重实务,怎么会写出如此空泛的废话来呢?

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正经略由,只好说些政治正确的大空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的明军,别说根本不具备保持攻势的客观条件,甚至连能否守住坡州和开城都严重成问题。

实际上李如松退兵的原因很简单,一共三条,都和碧蹄馆之战无关,但和朝鲜君臣却密切相关。兵力对比这条我们已懒得说了,现在驻扎汉城的日军,光是和李如松交过手的就有五万多,远胜明军三万多的总兵力。

这三个原因就是明军的战马、明军的粮草、平壤的安全。

柳成龙在《惩毖录》里,前一页刚痛斥了李如松的逃跑主义行径;后一页忽然又说“是时大雨连日,且贼烧道旁诸山,皆几秃无蒿草,重以马疫,数日间倒殒者殆将万匹。”在《宣祖实录》二十六年二月五日条里,数字写的更清楚:“时天兵远来疲弊,又有马疾,战马死者至一万两千余匹。”

这个触目惊心的真相,也在杨元向李昖汇报的记录里得到印证:“军中无一束草,战马倒毙者,日以八九千数。”甚至当退过临津江以后,这种窘迫情境仍未得到缓解。据李恒福去前线巡察完的报告,“大军到临津,不食二日,马死者不知其数云矣。”李如松自己提供的数字,是“军马三万,死者强半。”

此时在朝鲜境内的四万明军里,骑兵编制约为两万五千名,现在因为马瘟和缺乏草料的关系,战马连病带饿,几天时间就减少了一大半,这实际上等若剥夺了辽东军绝大部分战斗力。事实上,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明军战马仍旧持续死亡。

对于明军来说,失去了马匹,就等于失去了机动力和战斗力。尤其是对李如松等辽东军出身的人来说,没了战马差不多就是没了一切。

如果只是战马伤亡,尽量往好的方向想,是大不了骑兵当步兵用,虽然这是不现实的。可实际情况比这更惨——明军士兵的遭遇,比战马好不了多少。看看朝鲜人自己的记载,看看这些在平壤生死搏杀后又持续推进到临津江战线的明军,他们遭遇到了多么惨烈的不利景况——“不食二日”。这个责任,我毫不犹豫地说,完全在朝鲜方面。因为这是他们的国土,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有责任有义务也必须为远道而来的明军提供后勤和补给。

遗憾的是,朝鲜在日军登陆后,各地官员快速亡命,上演了一场生死时速版的大逃亡,导致各级行政机构彻底失效。以至现在压根就组织不起有效的行动。说白了,其政府机构就只有名目,基本没有行政能力,目前的国力根本无法给明军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哪怕仅仅只是四万明军。

之前明军打平壤的时候,后方运补线已是岌岌可危。现在战线往东又推进了数百里,补给状况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宋应昌、袁黄等人玩命地从辽东运粮草过去,前后多达十三万石。可因为朝鲜方面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运输力量,这些战略物资都被滞留在义州、中和、黄州之间,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明军主力的步伐。

在这种状况下,明军在李如松的指挥下,依然义无返顾地一路冲杀快速推进,光复了平壤,并把日军打回到了汉城,将战线稳固在临津江一线。

而大后方的柳成龙等人拼了命搜刮,士子、庶民都被征发去运粮,甚至把休静大师的僧兵都解散了,编入到民夫队中,还是不足敷用。若不是义军首领金千镒占领了江华岛,能够走海路解决一部分补给问题,恐怕前线的明军早就被饿死了。

在碧蹄馆结束之后的二月份,平壤的存粮一共只剩下三千多石,喂马用的黄豆只剩一千多石。开城更是一点粮食都没有,全仗后方运输。换句话说,从开城到临津江两岸防线的明军部队,只能靠每天后方运到的粮草来维持,明军至少曾被结结实实地饿了两天肚子。其实别说临津江了,当时朝鲜人的运输能力连平壤都保证不了,因此如果三万多明军真的进入汉城又没能完整地拿下龙山大仓的话,估计会饿死一大半。

曾经有朝鲜大臣为了投诉明军不作为,给李昖的报告里称开城存粮尚有四万多石。李昖拿着报告直接扔了回去:“你编数字也编得靠谱儿点,别说天将,就连我都他妈不信!”

那么,前线明军的处境,究竟惨到了什么程度呢?

请注意,在这里我们没有说“窘迫”,也不说“糟糕”,而是使用了“惨”字。下面,我会尽可能地用客观平和的语调来叙述他们的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