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上) 第十四章 廷议(第2/6页)

不过无论是什么意见,本质上是一群盲人在争论大象的形状,因为暹罗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没去过。

朝廷觉得这么讨论下去,实在没什么效率,最后有人给出了个主意:“两广地区离暹罗最近,不如问问他们的意见。”大家都说好,便给来两广总督萧彦发了一封咨文。等到萧彦回复,再派正式请兵使者不迟。

不过万历皇帝特别兴奋,心里藏不住事。正好行人司薛藩要去朝鲜宣谕,于是万历特意在圣旨里加了一句:“并宣喻琉球暹罗等国,集兵数十万,同征日本,直捣巢穴。”

给两广的咨文发出去了,但石星有点等不及。北京到广州这一去一返,横跨整个大明疆域,太耽误时间。他找到程鹏起,说咱们能不能先派个人去暹罗看看,让他们先准备着。程鹏起一拍胸脯:我去!

石星大喜,循沈惟敬的故例,给程鹏起加了一个参将的头衔,发了一笔钱,带了二十几个人,前往暹罗。

相比起出生入死的沈惟敬,程鹏起实在是太不敬业了。他带着这一批人先跑到朝鲜,索要了一笔贿赂,然后又折腾到福建一带,扯着兵部的虎皮,要求当地船厂给他们造大船,招募水手,贪了饷银数十万,在海上晃荡了几个月,一点要去暹罗的意思都没有。

石星送走了程鹏起,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正琢磨着怎么给朝鲜人说。到了九月十九日,朝鲜的请兵陈奏使郑昆寿抵达了北京。 石星闻言大喜,心想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郑昆寿这次来北京,目的只有一个,促成大明正式出兵。他到了北京以后,还没好好休息一下,便开始到处拜码头。从礼部拜到兵部,从兵部摆到户部,总之把京城能管得着朝鲜出兵的衙门,都拜过了一圈。每过一门,他都哭上一鼻子,恳求上国帮帮忙,救朝鲜于水火。

郑昆寿在拜码头期间,偶然碰到了另外一位使臣,一打招呼,发现是暹罗来的,名字叫握叭喇。郑昆寿听到暹罗这名字,心里一哆嗦。想起去年时金应南进京的时候,万历皇帝差点把暹罗人安排给他们当盟友,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九月二十八日,石星给郑昆寿发了份请帖,请他去家里赴私宴。郑昆寿不敢怠慢,立刻赶了过去。一进石星家,他抬头就看到一人,特别眼熟,正是前两天碰到的那个暹罗使者握叭喇,汗珠子当时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在石星府上,郑昆寿照例哭了一鼻子,恳求石星出兵。石星也照例慰勉了一番,然后把他引到座位上,与暹罗使者一起吃了一顿有些憋屈的饭菜。吃饱喝足了,郑昆寿和暹罗使者一起走出来,看四下无人,偷偷对暹罗人带的翻译说:“今天石尚书叫我来,是打算向我暗示暹罗出兵的事。我跟你们说,我们朝鲜不好走,得从广东绕路琉球,而且朝鲜和日本之间,还隔着好长一段旱地长沙,走不了船,你说你们来干嘛?”

一听就知道,郑昆寿是成心要把这事搅黄……

后来郑昆寿年底回国,还跟李昖提起这事,说大明打算派暹罗出兵日本,明年春天发兵。李昖听了以后自己嘀咕说连元朝都打不动日本,暹罗能干个啥?”

这个暹罗兵的问题从年中讨论到了年底,最后还是被两广总督萧彦一锤定音。萧彦接到咨文以后,郑重其事地上了一道《夷心难测借兵宜慎疏》,在这封奏疏里,他把暹罗描绘成一个狡猾如日本,国力也十分强劲的阴险国家,说找这样一个国家借兵打日本,只怕日本未灭,中华先引火上身。

其实萧彦这话,纯粹属于造谣,是对和我国一直以来睦邻友好的暹罗人民赤裸裸的污蔑。

明代的暹罗,在那一圈里确实是个桀骜不驯的国家,没事就跟缅甸打着玩,但绝没到萧彦说的那种能跟日本抗衡的地步。最关键的是,暹罗对明朝一直是仰慕加尊重,是相当友好的,好比暹罗不支持本国女子和外国通婚,尤其是和洋人通婚,但对她们嫁给中国人却是明目张胆地鼓励。又譬如往来通商,其他国家商人的税收都一概没商量,惟独中国商人的税收要远低于其他人,而且这是官方明文规定,由此可见暹罗对明朝的态度了。

萧彦之所以说得这么夸张,只是因为怕给自己惹麻烦。暹罗邻近两广,若真要出兵,到时候无论粮饷兵备驻屯,一应事体必然全是他忙活。这种国外军队驻屯接待工作十分复杂,万一闹点什么军民纠纷之类的,外交无小事,官帽很可能因为屁大点事搞丢了,还不如写一纸奏章直接把这事搅黄了算。

于是,在各方面势力情愿或不情愿的搅黄运动中,轰轰烈烈的暹罗借兵大计,就这么黄了。最后只便宜了那个程鹏起,骗了一笔国家的钱悠哉游哉地在海上游玩,一直到次年才被大明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