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饥荒之祸

金天兴元年十月,山东饥荒突起,秋粮几近绝收,春夏间的旱灾和夏秋间的兵灾在这时开始显露出了严重后果。

“赤野千里,片绿无踪,斗米千钱,人民相食,军以民为粮,民以土充饥!”

这是柴焕在自己日记中记述了当时山东各地的惨景,无论是南面的东平府还是北面的益都府,随处可见饿毙的百姓,由于食人太多,瘟疫开始在中南部的军队里流行,到了十二月,李全、夏全、彭义斌的减员都达四成以上。

饥荒带来的是人口的剧减,整个山东两路都几乎都已经十室九空,或者逃难或者死去,连最大的益都府人口也由年初的八万四千户减到不足二万户。

十二月初,山东的饥荒开始向深度发展,第一家人肉店在东平府开出,不到半月间,这个新兴的行业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山东各地遍地开花,粮食的称呼中也开始有了‘米肉’的概念。

在这个背景下,为了挽住军心和民心,振威军并没有象李全和夏全那样掠民为粮,而是从小兵到大将军都实行同一口粮标准,每人每天一合米和一小勺盐,也就是两顿稀粥。

深秋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沙沙的作响,风的怪啸声不时划过大树,树枝们立刻发出一阵无助的呼救声。屋内的灯光被从缝隙里透进的风吹得飘忽闪动,将墙上巨大身影也不停地扭曲着,李思业头靠在椅背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几根白发已经从他的头顶钻出。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很久,一份关于人肉调查的报告,再次把他推进痛苦的深渊。

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忏悔着,他认为这场灾难是因他引发战争而起。他从没有经历过饥荒,从来没有见过饥荒是如此可怕,他也听说过饿死人,但却没有亲见。直到昨天。他痛苦闭上了眼睛,昨日的那一幕又浮上眼前:那是一根被一层薄皮覆盖的骨头,原来应该是一只手,呈灰白色,它拼命地伸向一块黄土,企图攫住它,仿佛那是唯一生的希望,但最终却没有能抓住,这是路边一个饿毙的男子在死亡来临时留下的最后姿势。极其震撼了李思业的内心。

两行泪水从他的眼里悄然渗出,不知过了多久,李思业终于从痛苦中醒来。

他发现秦小乙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今天亲兵队长秦小乙给李思业端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饭,让李思业勃然大怒,几乎要将他处死。李思业叹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以后别这样的,我是主帅自然要以身作则,再给我端一份我自己的口粮来。”

但秦小乙却依然跪在那里,脸色苍白,似乎没有听见李思业的话。

李思业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吓得跳了起来。“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秦小乙声音颤抖着,指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咬咬牙道:“可是若是大将军不食,他们也饶不了我。”

“是谁?谁敢这样!”

“是我!”柴焕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也带进了一片风雨,他的眉毛上挂着雨水,嘴唇冻得发白,可眼睛里却充满了坚定的目光。

李思业立刻挺直了腰板,身体往前倾着,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柴焕,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作响。

“你!你明知军纪如山,为何还要让带头违反?”李思业心中的怒火顿时又燃了起来。

柴焕命秦小仪先把饭端出去,又毫不示弱地迎着李思业的目光道:“大将军,你可知这饭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柴焕的脸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他指指自己,又指着门外大声喊道:“这是振威军的每一人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的一口凑集而成,便是想让自己的主帅能吃上一顿饱饭。”说着,柴焕的眼睛突然红了。

李思业只觉得鼻腔里猛的一呛,泪水几乎就要汹涌而出,他急忙别过头去长长的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泪水。

“我李思业有何德何能何能接受大家这样贵重的心意,若不是我,山东的战争就不会爆发,对秋收的祸害也不会这样惨重,我有罪啊!”

柴焕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眼光又恢复了平常的柔和,他真诚地看着李思业道:“这并非大将军之过,‘林欲静而风不止’,以两全的野心,即使没有我们,山东也同样会爆发战争,我们只是适逢其时,而且正因为有大将军在,山东北部的百姓才能逃脱被充做军粮的悲惨命运,仅凭这一点,我想就足以让所有的百姓们都对大将军感恩戴德了,大将军是因为无力解决饥荒问题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到自己的身上。”

李思业也微微一叹,站起来走到窗边,细细地聆听窗外的雨声,良久他才回头道:“明光(柴焕的表字),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什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