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第5/13页)

这样,这图的沿革可列如下:

1. 宜兴徐氏。

2. 西涯李氏。

3. 陈湖陆氏。

4. 昆山顾氏。

5. 袁州严氏。

6. 内府。

在上引的史料中,最可注意的是《钤山堂书画记》。因为文嘉家和王世贞家是世交,他本人也是世贞好友之一。他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应何宾涯之召检阅籍没入官的严氏书画,到隆庆二年(1568)整理所记录成功这一卷书。时世贞适新起用由河南按察副使擢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分守湖州。假如王氏果和此图有关系,并有如此悲惨的故事包含在内,他决不应故没不言!

在以上所引证的《清明上河图》的经历过程中,很显明安插不下王忬或王世贞的一个位置。那么,这图到底是怎样才和王家在传说中发生关系的呢?按《弇州山人四部稿续稿》卷一六八《清明上河图别本跋》: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有真赝本,余均获寓目。真本人物舟车桥道宫室皆细于发,而绝老劲有力,初落墨相家,寻籍入天府为穆庙所爱,饰以丹青。

赝本乃吴人黄彪造,或云得择端稿本加删润,然与真本殊不相类,而亦自工致可念,所乏腕指间力耳,令在家弟(世懋)所。此卷以为择端稿本,似未见择端本者。其所云于禁烟光景亦不似,第笔势道逸惊人,虽小麄率,要非近代人所能办,盖与择端同时画院袛候,各图汴河之胜,而有甲乙者也。吾乡好事人遂定为真稿本,而谒彭孔嘉小楷,李文正公记,文徴仲苏书,吴文定公跋,其张著、杨准二跋,则寿承、休承以小行代之,岂惟出蓝!而最后王禄之、陆子傅题字尤精楚。陆于逗漏处,毫发贬驳殆尽,然不能断其非择端笔也。使画家有黄长睿那得尔?

其第二跋云:

按择端在宣政间不甚著,陶九畴纂《图绘宝鉴》,搜括殆尽,而亦不载其人。昔人谓逊功帝以丹青自负,诸袛候有所画,皆取上旨裁定。画成进御,或少增损。上时时草创下诸袛候补景设色,皆称御笔,以故不得自显见。然是时马贲、周曾、郭思、郭信之流,亦不致泯然如择端也。而《清明上河》一图,历四百年而大显,至劳权相出死构,再损千金之值而后得,嘻!亦已甚矣。择端他图余见之殊不称,附笔于此。

可知此图确有真赝本,其赝本之一确曾为世贞爱弟世懋所藏,这图确曾有一段悲惨的故事:“至劳权相出死构,再损千金之值而后得。”这两跋都成于万历三年(1575)以后,所记的是上文所举的昆山顾氏的事,和王家毫不相干。这一悲剧的主人公是顾懋宏,构祸的是汤九或汤裱褙,权相是严氏父子。

由以上的论证,我们知道一切关于王家和《清明上河图》的记载,都是任意捏造,牵强附会。无论他所说的是《辋川真迹》,是《清明上河图》,是黄彪的临本,是王鏊家藏本,还是王忬所藏的,都是无中生有。事实的根据一去,当然唐顺之或汤裱褙甚至第三人的行谮或指证的传说,都一起跟着不存在了。

但是,像沈德符、顾公燮、刘廷玑、梁章钜等人,在当时都是很有名望的学者,沈德符和王世贞是同一时代的人,为什么他们都会捕风捉影,因讹承讹呢?

这原因据我的推测,以为是:

一是看不清《四部稿》两跋的原意,误会所谓“权相出死力构”是指他的家事,因此而附会成一串故事。二是信任《野获编》作者的时代和他与王家的世交关系,以为他所说的话一定可靠,而靡然风从,群相应和。三是故事本身的悲壮动人,同情被害人的遭遇,辗转传述,甚或替它装头补尾,虽悖“求真之谛”亦所不惜。

次之因为照例每个不幸的故事中,都有一位丑角在场,汤裱褙是当时的名装潢家,和王、严两家都有来往,所以顺手把他拉入做一点缀。

识画人的另一传说是唐顺之,因为他曾有疏参王忬的事迹,王忬之死他多少应负一点责任。到了范允临的时候,似乎又因为唐顺之到底是一代大儒,不好任意得罪,所以在他的剧本——《一捧雪》传奇中仍旧替回了汤裱褙。几百年来,这剧本到处上演,剧情的凄烈悲壮,深深地感动了千万的人,于是汤裱褙便永远留在这剧本中做一位挨骂的该死丑角。

三 《金瓶梅》非王世贞所作

最早提到《金瓶梅》的,是袁宏道的《觞政》:

凡《六经》、《语孟》所言饮式,皆酒经也。其下则汝阳王《甘露经酒谱》……为内典……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为逸典……[12]

袁宏道写此文时,《金瓶梅》尚未有刻本,已极见重于文人,拿它和《水浒》并列了。可惜袁宏道只给了我们一个艺术价值的暗示,而没提出它的著者和其他事情。稍后沈德符的《野获编》卷二五《金瓶梅》所说的就详细多了,沈德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