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庆明: 早期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第2/10页)

熊:您也是研究班的成员吗?

谈:我不是。研究班中基本没有北大出来的。钱学森先生对理科生有成见,他看不上周培源先生创建的数学力学系,觉得北大学理的不行,要从工科生中培养人才。可办了这个学习班之后不久,他觉得生源还是不够好,就向郭沫若建议,由力学所办学院,直接从大学生培养起。在院部讨论这个问题时,引起了其他所的科学家的共鸣,郭沫若院长就决定干脆由中国科学院出面办一个新型大学,这就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起源。

王丽娜(以下简称王):建所之时,钱学森对力学所是如何定位的?

谈:钱学森先生与周培源先生在学术理念方面有显著区别。周先生虽然长期从事行政工作(管理北京大学、中国科协等机构),但他一辈子都没有脱离科学研究。他研究两个最难的问题:一个是流体力学的湍流机理,一个是相对论。他做理论工作,强调基础研究。而钱先生是工学院(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本科学的是火车头专业,研究生跟随冯·卡门,做的是工程科学,强调的是科学的应用。1947年,钱先生在一篇文章《工程和工程科学》中首次明确提出工程科学的概念。像原子弹、雷达这类科学研究,有明确的目标,需要组织全国的科学家,来达成预定的目标。如果没有达到目标,研究就是失败的。这类研究具有重大应用目标的科学,就叫工程科学。

根据这个思想,钱先生在力学所成立了六个研究组:(1)运筹学组(由许国志先生负责,在回国的轮船上,钱先生和许国志聊天,认为应当把国际上刚刚诞生的运筹学移植到中国来);(2)物理力学组(由钱先生自己负责,他创建和最看重这个学科,强调微观和宏观的结合,运用微观的量子力学、统计力学的知识解决宏观现象中的问题);(3)化学流体力学(由我的老师林鸿荪先生负责);还有(4)弹性力学组(由郑哲敏先生负责);(5)塑性力学组(由李敏华先生负责);(6)高速空气动力学组(由林同骥先生负责)。钱先生看到了国家的需求、社会的需求,从中找到需要解决的工程科学问题,从学科的角度建立研究组,这个建所思想符合世界潮流。建所之初,自动化所筹备委员会也在我们所内,他们主要研究自动化和工程控制论——有了控制,火箭才会变成导弹。不久,该所独立了出去。

成立研究组之初,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林先生让我头两年跟他学。但我发现,没法跟他学——因为他太忙,他和朱兆祥先生要协助钱先生建所。他对我很好。我想,自己不能拖他的后腿,就去图书馆自学。当时,我们所没有图书馆,没有饭厅,都借化学所的。在化学所的图书馆里,我发现和阅读了很多美国人发表的与化学流体力学方面有关的资料,从中可以看出,美国的相关研究水平最高。

我有“右派嫌疑”

谈:可惜的是,好景不长。1957年春夏之交,开始了整风运动。当时,科学院在中关村没有礼堂,我们全院的青年团员是借清华大学的萨本栋礼堂去集中听的录音,传达毛泽东亲自做的动员报告,毛泽东讲得很好,他说,我们进城后,脱离群众,犯了不少错误。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整风,改正错误,我们要向肃反运动中被错划为“反革命分子”的人道歉。为了帮共产党纠错,请大家提意见……我听后感触很深,因为我们北大的许多同学都曾在1955年的肃反运动中蒙冤,而后来甄别时,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反革命”。

听了传达报告后,我们回到所里,开始整风。我们不是成立了6个研究组嘛,把人分成几个整风学习大组:我是一个大组的组长,负责3个组(物理力学组、化学流体力学组和运筹学组);欧阳绛是党支部委员,负责指导我的工作。欧阳绛是个老党员,人非常好,带头提意见。我也发动大家提意见。可是,有的人根本不相信共产党的诚意,只是笑笑,一言不发,有的还冷笑。过了一段,整风变成了“反右”,批判所谓的右派,欧阳绛最先中箭。我们所的党支部书记晋曾毅找我去他的办公室——当时党员太少,没有党委,只成立了支部。朱兆祥、欧阳绛是知识分子支部委员,他是书记。作为政治领导,他和所长钱学森在行政上是同级别的——要求我揭发欧阳绛。我心里想:“我为什么要揭发他?他人品好、学问好,平易近人,是好党员,是我的学习模范!”就回绝说,欧阳绛跟我谈的话,和他在公开场合讲的话都一样,我没有什么材料可揭发。结果,欧阳绛依然被打成了力学所第一号“右派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