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之难五

下面我们把目光移动到邯郸城。邯郸有两个城,呈犄角状互相依靠。一个叫“大北城”,一个叫“宫城”,前者是平民住,后者是贵族老爷住。这大约就是王晓波所说的“uptown”与“downtown”吧。

面对固若金汤的百年邯郸城,靠用戈戟轻武器去攻打它,无异于拿几十把锄头殴打一辆坦克。郑安平命令士兵“蚁附之”,就是像蚂蚁那样往城上爬——当然要借助云梯。这种要死的活由“险队”完成,就是不要命的人组成的队:十八人一队,登城突击。如果你畏死不上,临阵脱逃,事后将在千人大会上被车裂;上级敢包庇你,或者为你求情,将被刺面、割鼻。当然,如果你突入城中,按照秦国法律,全队每人授爵一级。如果你在作战中死了,这爵就交给你家中一人继承。

看见秦军不要命的“险队”开始登城了,赵军则使用了一些新式装备:悬脾、累答。悬脾类似现在高楼大厦上擦玻璃的那种小筐,中有士兵,顺着城墙吊放,从侧面刺杀爬城敌军。敌人俩手都在爬城没法还击,只好忍者被人扎。好在城下有人掩护,纷纷往城上射击飞箭。而“累答”就是软幕,涂上泥浆,悬挂在城墙前面充当廉价的盾牌,抵挡从下边射来的飞箭。不涂泥浆的可以点燃后覆盖城下敌军,去烧他们。

看得出来,攻城是及其艰苦,是孙武所说的“下之下者也”。推倒的云梯,撞碎的木驴,缺胳膊少腿的甲士,东摊西撒在城下战场上,像幼儿班玩散架了的玩具。与玩具不同的是,身上冒着湿乎乎的血。据《墨子》一书的论证,四千人布置在一公里长的城墙上,可以抵御住十万人的进攻。攻城一方的牺牲,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正是因为攻方的伤亡会非常大,所以出于恼怒,往往会在胜利后屠城。不管怎么样,墨子先生善于守城啊,墨守成规这个词,就是给他的。

长平之战之后哀愤两集的赵军,凭借着邯郸坚城,竟坚持防守了长达二十四个月以上。最后,郑安平发现自己的身后出现赵国的援军:魏国战士八万在信陵君魏无忌的率领下,楚军数万在景阳的率领下,从后边掩杀过来了。

关于楚军的主将景阳,楚考烈王在派遣之前,曾有人提反对意见。这人讲了一个惊弓

之鸟的故事,说景仰是秦军手下败将,见了秦军就爪软,不能再用了。但似乎景阳还是被派出来了。

魏楚联军翻江倒海地杀来,战局发生逆转。秦军力量单孤,腹背守敌,郑安平力战不支,兵败如山倒,只好率众两万人向城上的赵军投降。赵孝成王于是封他为武阳君,三年后悒郁而死。而 “王铁汉”王龁的部卒,也在魏楚联军夹击下溃退。王龁带领其中一部分向友军张唐靠拢。张唐是干什么的呢?原来,秦昭王看见魏军有北上救赵之意以后,就命张唐包抄魏军后路,对魏军发动牵制性进攻,以缓和邯郸秦军所受的压力。王龁加入张唐以后,两人联手攻下了魏军后路的重镇河南安阳。

王龁的另一部分部卒,向西跃过太行山往山西的汾河岸边撤退。魏楚联军发挥连续作战精神,穷追不舍。在汾河东岸,秦军反身进攻,斩魏军首级六千。而魏楚联军并不示弱,血脉喷张,随即又将秦军击溃。秦军在仓惶渡河之中,流死两万人。

这时候已是公元前257年的寒冬,战士武器上的长缨,被鲜血喂得更红。长缨是丝线或兽毛制作的,当武器刺中敌体时,可以阻住敌人的血,不至于顺着武器柄向外流淌,使柄变得湿滑而难以把握。当然,柄上加缨,也可以更加威风、有气派。

魏楚联军在寒冷的空气中握着红缨长戟,渡过汾河,攻打汾城。汾城现在叫做临汾,是秦国在山西西缘的河东郡的郡治(就是省会的意思)。收城的地方官正是河东郡太守王稽。王稽也是当年范雎的救命恩人,作为报答,范雎叫他在此为官。但是王稽没打过仗,害怕汾城失守,于是跟攻城的魏楚联军眉来眼去,所谓“与诸侯通”。后来,他因此罪被杀,一并连累了范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