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雄鳄四

楚怀王刚刚灭掉越国,没等舒一口气,就发现:一个越王倒下去了,另一个魔王却站起来了。那就是齐国的孟尝君,此人把老楚害得很惨很惨,比张仪害的都惨。我们先介绍介绍孟尝君其人。

孟尝君叫田文,他爹田婴是齐宣王的弟弟,专齐国之权柄,有四十多个儿子(平均一年生一个)。按照当时的命理学常识,五月五号生的男孩会克爹,女孩会克妈。孟尝君就是五月五日生下来的男孩,偷着被妈妈养大,长大以后来参见爹爹。爹爹田婴大怒:“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妈不要生下你。怎么你还是出来了!”

“为什么不叫生?”

“五月五号的孩子,长到门楣一样高的时候,就要克爹!你知道吗!”他比量着孟尝君的身材,“Oh, my God!我没几天活头啦!”

“人生受命于天地,还是受命于门楣?如果受命于天地,那自有天意决定,您老有什么担心呢?如果受命于门楣,那就把门楣增高行了嘛!”几句话说得对比铺排、纵横有理,这孩子口才不错啊,田婴大奇。于是让孟尝君招待宾客。

孟尝君还真能跟人沟通,答应使者,飘逸自如,广罗宾客,名噪一时,诸侯闻之,都夸奖之。田婴也乐了,破格把孟尝君定为家族继承人。

孟尝君在临淄市里大兴土木,修房盖屋,把老爹存的钱,都用于招待各路英雄好汉,客人们一登门,孟尝君陪着议论。屏风后面有速记员,把客人的姓名、地址、亲戚居处,都记下来。客人离去,不等到家,孟尝君就已派人送细软礼品到了家。这些人感激涕零,都以孟尝君最爱自己。

但是孟尝君并不是开粥厂搞社会救济,并不是把睡大街的都收罗来。相反,老的弱的他不要,宁可收一些在逃犯,必得对他有用的人,而所谓有用,就是能帮他在朝中夺齐宣王的权。有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披了块破皮裘,也来见孟尝君,路都走不快了。孟尝君不想接纳,老的不要。孟尝君说:“先生老矣,春秋高矣,您就算了吧。您来的话还能教我些什么呢?”

老先生大怒:“噫!我老吗?如果让我去追车赶马,投石跳远,逐鹿搏虎,那我是老了。要是让我给您出些馊主意,帮你在朝廷里夺权,那我还年轻的很呐!”孟尝君逡巡避席,面有愧色,赶紧把这老的也收留了,以后有大用啊。

孟尝君养的人,或者识文断字,或者能说会道,或者孔武有力,总得有一把刷子,哪怕人品恶劣,也没关系。比如说有一个好色的食客,居然跟孟尝君的正媳妇云雨开了,弄得大家都知道,纷纷请杀了他。孟尝君故意打马虎眼:“目睹美貌之人而心里相悦,是人之常情,各位就别管了。”据说这个奸夫后来成功地阻止了卫国攻打齐国(其实是胡说八道,卫国怎敢攻打齐国,齐国又如何惧它攻打)。

终于,孟尝君家里的流浪汉,多达三千多人,吃喝穿戴,跟孟尝君一模一样,完全打成一片,天天跟着他一起在“聚义厅”大碗喝酒,均秤吃肉。有一天开晚饭,屋子里全是肥猪咀嚼泔水的吭吭声。孟尝君一边吃,一边还用手遮住蜡烛火光,怕风吹坏了烛火。这可把旁边一个食客惹愤怒了,误以为孟尝君吃的更好:“真是岂有此理,为什么让我们吃差的?你还遮着怕人看见。”说罢把筷子一扔,愤然离席而去(讨饭还挑肥拣瘦哩)。

孟尝君连忙追上去,端着自己的饭菜跟他比较:“你看看我吃的吧!”果然是一样的。这老兄一看,觉得很失面子:“孟尝君真心实意地待我,我却起疑心,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哟?还怎么在这儿混!”非常惭愧,说着,拔出剑自杀了。从此以后,孟尝君名声在外,被誉为战国四君子之首。

这也说明了当时中国饮食习惯是分餐制,每人一套餐具(盘、箸、匙),把锅里的分到个人盘子里,个人吃个人的。或者把丰盛的食物堆在桌案中间,大家取到自己餐具里吃,跟现在的美国人开party一样。分餐制更符合饮食卫生。吃多少,盛多少,剩下的不浪费。至于现代中国人全家围坐吃几盘菜的所谓“伙食”,是宋朝时候才形成的习惯。宋朝的大儒们心眼很坏,鼓励中国人多过大家庭生活,家族聚得越大越好,内部互相牵绊,以免犯上造反。大家族生活使得其中个体失去privacy,没了个性,没了创造力,一切新东西、新想法都泯灭于对家庭规范和长辈传统的尊重之中。可恶的理学家!

总之,孟尝君仰仗老爹传给他的薛城封邑,从封邑聚敛了雄厚的税收,用来在临淄城里招致食客,越来越成规模,他们聚集在临淄的孟尝君府上,三千多人,帮助孟尝君吆喝。这些食客都是士人,按照士人一贯的原则,只对主子(孟尝君)负责,而不关心国家和国君利益。他们对上威逼国君,对下琢磨膨胀田家势力,成了临淄城里一股不可小觑的的邪恶势力,武装起来足可以控制全城。孟尝君还拼命发展黑社会,招致天下任侠奸人,都搬到他的封地薛地,合计六万多家,俨然国中之国。于是,孟尝君继其父田婴之后,把持朝政达三十年之久,以致“闻齐之有田文,不闻齐有王也”, 独揽了齐宣王中晚期的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