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六

张仪走后,魏人以公孙衍为相,改行合纵战略,从新回到结好齐、楚的路子上来。可惜,也未能赚着便宜。公元前318年,老魏惠王同志没等看见公孙衍合纵的“好处”,就自行告别了他那风雪飘摇的祖国,寿终正寝了。

这位曾经观看庖丁解牛,北拔邯郸,东却田齐,西威秦孝公,一时天下莫强焉,无可争议地成为战国首位称王者的魏惠王,战国第五大鳄鱼,在辉煌的颠峰,竟被田忌孙膑搞得丧师二十万,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魏国,本来是天下最强国,可是到了寡人手里,东败于齐,长子死焉(太子申在马陵被俘杀);接着,西边又丧给秦人七百里土地(河西之地),南边又受楚人侮辱。寡人耻之。”看得出来,魏惠王对国家前途是很有责任感的,只是一筹莫展,不管西边的人找他连横还是南北的人找他合纵,他都是个附属性的配角。

(潇水曰:魏国的衰败,我们从中可以有什么教训呢。从根本原因上讲,魏文侯启动遏制分封制的改革,在列国中最早,很了不起,但是他的后来接班人没有在他的路上走下去,又重新使用那些分封制度下的世卿家族,而把吴起、孙髌、商鞅这些布衣出身的职业官僚给挤跑了。魏的失败在于改革没有持续深化,回到分封制的老路上。魏惠王的失败在于任人唯亲,对亲戚讲仁义而流失了人材。举例来说,当商鞅作为职业官僚给秦国效力,与魏人干仗的时候,魏人派来应战的却是世卿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卯,结果可想而知。

魏惠王迁都“四战之地”的中原大梁也是一个失策,从地理角度来分析,河南省平原位于天下之中,车马辐辏,皆为坦途,又无名山大川之险阻,实为易攻难守的四战之地。商鞅曾经说过,“四战之国”应该侧重于防御,不宜到处出击(“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但魏国在中原屡次轻举妄动,结怨众多邻国,比如邯郸之难与北方赵国打,马陵之战与东边齐国打,最终招致失败。

魏国都城大梁车骑四通,道路交汇,属于军事地理学上的枢纽地段,战时即成为兵家必争的热点,冲突频繁,安全很难得到保障;首都是国家的政治中枢,设置在这样的地点是不适合的。惠王迁都大梁,虽然有利于控制中原的军政国务,但是该地四面临敌,又无险可守,易被敌军长驱直入,造成兵临城下的危险局面。战国时期的中原,对魏国来说,好像是设有美味诱饵的陷阱,一旦过早地置身于此,便受到诸多强邻的围攻,而无法摆脱困境。

为魏国考虑,应该推迟移都中原的时间表,而先西伐秦得陕西关中之地。当时,魏将吴起已经在陕西东部占据西河之地,使得秦人失去黄河防护,函谷关咽喉也随之无效。倘是继续一鼓作气,全力伐秦,即使不能灭亡其国,也可以将秦远逐到陇坂以西,占据关中这块宝贵的“四塞之地”,然后再东进中原,这样形势要有利得多。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魏国确实有能力和条件来完成驱秦的军事行动,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秦国尚未有商鞅变法,国内政局不稳,频频出现废立君主的动乱。

2.秦与其传统盟友楚国此时关系冷淡,无暇助秦。

3.秦国在外交上处于孤立状况,华夏诸侯多予鄙视,视之为戎狄。魏国若大举伐秦,邻国多会袖手旁观,不会助秦抗魏。甚至韩、赵为了参与瓜分秦地,很可能出兵协魏攻秦。

所以,魏国较为理想的战略步骤应先是陕西关中为基地,使得自己在西方有了坚强后盾,很大的战略回旋余地,然后从外围杀入中间,再势如破竹地攻占了中原地带。后来的汉唐帝国之胜利,都是这么干的。可惜魏国没有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另外,魏人过早地跑到中原以后,四面挨打,被迫作战,使得改革还没有获得深化,就陷入连年的东西作战。改革的后续和深化工作全被连年外战给破坏了:一打仗,一乱,也改不下去了。所以说,虽然改的早,获得短期的首强地位,但没有持续进行,就不再首强了。

秦人则比较好,在商鞅改革以后,秦国通过张仪采取连横策略,与周边的赵魏韩搞联盟,为秦国创造了稳定的外部和平环境,从而深化改革和积累国力,等待后来的大举扩张。

不管怎么样,魏惠王执政五十多年,五十战而二十败,把国家领得节节日下,战国首强的地位也成为过眼云烟。最后他不得不在“合纵”还是“连横”的矛盾中选择保全自己的妙法。终于,死神收留了在矛盾中挣扎着的他,酣睡降落在他的睫毛之上,他永远沉于地下,复归于安详。

安葬的日期临近了,丧钟在晨昼一再敲起。大梁地区却下起经世罕见的大雪,深得几乎埋住了牛的眼睛(一米多深啊)。继任的儿子魏襄王是个愣头青,一个劲儿地闹混说:“我要给我爹送葬,我要给我爹送葬,谁也别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