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苦闷的贾谊(第3/7页)

郁闷,实在郁闷。我相信,这是发自贾谊胸中最真实的呼声。

然而,郁闷的贾谊还是带着无比的惆怅上路了。从长安到长沙,恰好要渡过湘水。一看到湘水,他就想起了一个沉江的才人,他就是伟大的浪漫主义爱国诗人屈原。

湘水边上,江风徐来,却拂不去脸上的愁容和内心的伤害。屈原,仿佛就是此时的贾谊。同样的才华,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抑郁寡欢。但不一样的是,一个走了,一个还活着。一个彻底沉没江底,一个心中还残存着生存的火星。

屈原老兄,就这样吧。让我放歌一曲吧,让我吊古怀今吧,让你在我的泪光里,看到你的影子吧。于是,一篇著名的《吊屈原赋》就此在贾谊手中诞生了。

我们相信,两千多年前的贾谊写出此赋的心情绝对是悲伤痛苦的。但是,继屈原之后,湘江文化却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升华。

难道不是吗?山和水本无情感,然而一经过中国古代文人的痛苦渲染,山,将不再是原来的那座山;水,也将不再是原来的那条水。所以,当今天我们留恋于中国山水之间时,千万不要再骂世上无用读书人。如果不是这些古式文人的诗赋,中国的山水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美丽而又伤感的故事,又怎么多了一层丰富多彩的人文蕴涵呢?

周勃的衰落让人唏嘘,然而天才的孤寂同样让人伤感。

贾谊到长沙的第三年,有一天,一只鸮鸟飞进贾谊的宿舍,并且落在了他的座位旁。纵使历史多少烟云,贾谊都能看透其中蕴藏兴衰的动力。但是,面对眼前的这只不速之客,贾谊害怕了。

鸮鸟,长沙人唤它叫服鸟。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鸟,就是俗话所说的猫头鹰。然而,在楚国人看来,这是不祥之鸟。而对贾谊这种熟悉阴阳学说的人来说,既然此鸟不详,必须给自己占一卦了。果然,他翻开卦书,上面是这样写的:野鸟入室,主人将去!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长期的抑郁、孤独和寂寞,贾谊就像北方一棵移植南方的树,从上至下,从里到外,都被长沙不适应的潮湿空气泡出毛病来了。突然之间,贾谊觉得,如此下去,他将不久离世而去!

绝望,似乎比病魔更具有杀伤力。在这样一个地僻知音稀的地方,一个心中没有信念及希望支撑的文人,最终的结局就像天上那颗流星,一闪而过,把一生的光辉都集中在那一刹那燃烧爆发了。红颜易消,英才早逝,这似乎是古今中外一个另类的定律。在这个定律之下,我们看到太多美丽绝伦的女子及那不出世的才子的陨落。或许冥冥之中,贾谊就注定是那颗过早流逝的星辰。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替贾谊拖住了死神的脚步。这个人,就是贾谊日思夜念的政治情人:刘恒先生。

此时,刘恒突然疯狂地怀念起了贾谊。没办法,政治伙伴犹如情人结伴,旧的去了,新的不来,那就只好把旧的召回来了。这一次,刘恒突然召回贾谊,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要重新重用他,而是因为心灵寂寞。

关于刘恒征召贾谊的这次见面会,《史记》是这样记载的:刘恒坐在宣室里和贾谊聊天,而且聊的不是政治,更不是历史,而是鬼神之事。皇帝信仰鬼神,从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要人类没有摆脱死亡的恐惧,就永远摆脱不了对鬼神的追问。事实是,死亡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对鬼神的追问,也将永远不会停止。

于是,这个夜晚,刘恒和贾谊就鬼神之事进行了长夜的探讨,而且基本上都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的。刘恒问,贾谊答,刘恒听得都不禁入迷了,不知不觉地谈到了半夜,他的身姿也不知不觉地移到了贾谊的身边。

多么和谐,多么荒谬的美丽之夜啊。

关于这次夜谈,后世诸多文人都替贾谊感到悲哀。晚唐诗人李商隐留下一首著名的《贾生》,看他是怎么评价的: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此诗如果换成通俗的话说就是,贾谊的政论才调那是没得说的,可荒谬的是刘恒这个皇帝聊得痴迷夜深,竟然不问国事,鬼使神差地搞起些迷信来了。

这就叫,好刀没有用到恰当处,悲哀啊。

三 郁闷之花

有时,政治就像艳情,男女有一夜情,政治也有一夜情。关于刘恒和贾谊相会的那夜美妙时光,刘恒是这样评价的: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很久不见贾生了,以为自己比他厉害呢,没想到还是赶不上。

原来,那一夜刘恒是被贾谊的鬼神学问给折服了。

如果说贾谊曾经是被刘恒抛弃了三年的政治情人,现在再次重逢,或许也应该回心转意,或者有所表示了吧。事实是,不久,刘恒再次打发贾谊继续教书。不过,此次换了一个贵族学生,此人正是刘恒少子梁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