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四章 徐阶

“向道器之别。曰盈天地皆形色也。就其不可睹不可闻超然声臭处指为道;就其可睹可闻体物不遣指为器。非二物也。今人却以无形为道,有形为器,便是袭了宗旨。喜怒哀乐即形色也。就其末发浑然不可睹闻指为中,就其发而中节,灿然可睹闻指为和。”

乾清宫内,一名年轻的学子,正在嘉靖天子面前侃侃而谈,与他谈论着天子最感兴趣的话题:“道。”

“所谓的道,其实就是人心,为吾一身之主,为天地万物之主,轨有外于心。天家,世间最重要的就是心,只要能够掌握住心,就是掌握住了道。您修的道,就是修心,能够洞察天下之心,就可掌握真正的大道。”

嘉靖天子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名年轻人的讲述,不时的点头,“很好,爱卿,你很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喜欢谈儒,并不喜欢谈道。朕修的道,在他们眼里,是不务正业,是荒唐。说不定在背后,他们还会笑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但有学问,还懂得道,这一点很难得。你所学的心学,与朕所修的道,亦有相通之处,很有些道理,这心为万物之主的说法,朕也是第一次听说,将来要和陶神仙好好探讨一下,看看有无互补之处。”

这名年轻的学子徐阶,乃是嘉靖二年的探花,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今年也才刚二十二岁。大明朝有十八岁入翰林院的李东阳,二十岁中探花的徐阶虽然可以算惊才绝艳,但是还不够引起嘉靖的关注。可是他在翰林院内的表现,却比李东阳抢眼的多,也正靠着那些表现,最终获得了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师从心学大师聂豹,是江右学派弟子,在儒家为主流的翰林院内,也敢公开表示自己的学派和见解,并且把心学的说法与道联系起来,终于获得了天子的赏识。虽然他不像严嵩或是顾鼎臣,已经获得了实质的提拔,但是能够不定期的在乾清宫接受嘉靖的召见,与天子热情的谈道,比其官位的升迁,其实更为重要。

“陛下,心学之道强调格物,也就是研究事物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一种样子。在格物之道中,万事万物,都有着自己的规律,而天下最最强的力量,就是规律。人力在规律面前,注定是要失败的一方。顺天应人,并不是说要我们听天由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什么找到规律,并且按照规律去做,才能事半功倍。如果有人试图破坏规律,破坏规则,就会被规律本身所粉碎。鲧治水不成,禹治水成功,就在于后者认清了规律。而治国之道,最重要的规律,就是对事不对人,以法度厘定人心,以国法赏功罚过,不因人而异,不因人而废。于人之规律,则首要讲良知,如果一个人不肯讲良知,则注定当不了一个好人,就更做不了一个忠臣,不能为天子办差。”

“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只是从今天朝会上的事,想到了心学所讲的规律,今天那些言官,他们努力维持的,其实就是规律,也就是道。他们中有人很迂腐,有人不知变通,也有人不通庶务,但他们都懂得一个道理,维护规矩!正因为规矩是不能也不该变通的,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一旦我们可以因人而废法,就等于是破坏规律,那么最后就会损害朝廷。君臣父子,这是伦常大道,如果伦常大道不行,则天下就难安定。百姓也就会失去对天子的敬畏之心,朝廷,就没办法运转了。”

嘉靖天子面色如常,还是像过去一样用心倾听,只有一旁侍奉的张佐发现,这位陛下的情绪,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丝波动,心里开始暗自窃喜。那尊黄金天妃像,现在就在张佐的家里供着,他当然不喜欢有人说杨承祖坏话,所以嘉靖的这种变化,他心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爱卿,你是在弹劾杨承祖?”

“臣不敢!”徐阶中进士时,杨承祖已经离开京师,两人实际上没有过交流,他对杨承祖与皇帝的交情是知道的,不过也不知道具体得宠到什么地步。这次出来,固然有着受人之托的因素,同时也是想着,要维护自己心中的正道。

那名委托者,是一名心学大家,亦是徐阶心中极为推崇的人,想要诛灭杨承祖的理由,也并非是利益,而是出于公义。那名委托者已经总结了杨记,总结了海贸,最后推敲出杨承祖的意图。如果他的意图为真,那么不单是徐阶,任何一名有操守的读书人,都该将之除而后快。

这个时候的徐阶还没有受过挫折,相反正是春风得意,也就少了那种隐忍与谋定后动的特质。相反行动的比较积极,事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退不回去,既然站了出来,就要把立场表达清楚。

“陛下,臣并非言官,也不敢随意参劾大臣,是以不敢说人,只敢言事。杨都督当然是有功劳的,但是人有了功劳,并不代表能为所欲为,如果一个人立了功劳就可以抵消他的罪责,那这个天下就没了规矩二字,也就是与道不相符合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有功劳,又都不会拿自己的罪责当罪责,最终混淆掉的,就是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