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由岑寂到中兴(第3/4页)

在结构上,由于林、高两方很少有机会正面冲突,《宝剑记》采用了两方在循环往复间互相给对方制造危险情景的手法,步步推进,效果反而强于正面冲突。

在风格上,《宝剑记》快人言直,掷地有声。借林冲之口,既怒斥奸臣“致使百姓流离,干戈扰攘”,又针对皇帝责问“我不负君恩,君何负我?”并处处为叛逆辩护,呼唤反抗。于是,一种生命的力度,又在剧场抬起头来。

二、《鸣凤记》

《鸣凤记》的编写和演出,是明代的一件文化大事。

它写的是一场真实地发生于当时的政治斗争,剧成之时,这场政治斗争实际上还没有完全结束。因此,它对于广大市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它的作者,相传是这场斗争的直接参加者王世贞(1526—1590)或他的门人,王世贞在当时政治、文化领域的重要性,更扩大了它的影响。

焦循《剧说》中有一段有趣的记载:

相传《鸣凤》传奇,弇州(弇州,即王世贞。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别署弇州山人。江苏太仓人,官至刑部尚书,多年文坛领袖。)门人作。惟“法场”一折,是弇州自填词。初成时,命优人演之,邀县令同观,令变色起谢,欲亟去。弇州徐出邸抄示之曰:“嵩父子已败矣。”乃终宴。

这里所说的“嵩”,即严嵩(1480—1567),荼毒国计民生的一代奸相,《鸣凤记》就写一批志士仁人不屈不挠地与他和他的儿子、爪牙进行斗争的故事。这个戏编演得那样及时,连那位应邀来看戏的县令还不知道严嵩已经垮台,竟不敢看下去;直到王世贞拿出那份邸抄,他才把戏看完。

《鸣凤记》不仅使当时的人看了坐不住,而且在半个世纪之后还能使观众再起手刃严嵩之意。严嵩下台与《鸣凤记》上演都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而直到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吕天成还在《曲品》中指出:“《鸣凤记》记诸事甚悉,令人有手刃贼嵩之意”。

从侯方域(1618—1655)的《马伶传》看,《鸣凤记》直到明朝末年仍然是戏剧界最常演的剧目之一。《马伶传》说,明末有个大盐商同时请来两个戏班子演戏,都演《鸣凤记》,对面摆开,比较优劣。渐渐,观众都去看由姓李的演员演严嵩的那个戏班子了,而对面由姓马的演员演严嵩的戏班子,则没什么人看。从此,姓马的演员潜身匿迹,不知去向。三年之后,这位姓马的演员竟又来要求大盐商再搞一次对峙性的比较演出,一演,他竟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活严嵩,把姓李的演员比下去了。问其究竟,他说了三年来令人感动的一段经历:

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某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

为了演像严嵩,竟毅然投到当今相国门下当走卒三年,体察一个奸相的举止动作,这种严谨的艺术态度,令人惊叹。这段记载还说明另一个问题:《鸣凤记》直到明代灭亡之际都是一出热门戏。之所以热门,是因为严嵩式的官僚依然在朝。“今相国某者,严相国俦也”。这一令人痛心的历史现象,既给马伶带来了体察的便利,也说明了《鸣凤记》具有长久吸引力的社会原因。

《鸣凤记》以浓重的色调渲染出了一种悲壮美,上承《赵氏孤儿》,下启《清忠谱》,是中国戏剧史上那条表现浩然正气的长链中的一环。

剧情比较分散、人物比较驳杂,是它的一个缺点;但由于把正邪善恶两大营垒划分得非常清楚,人们仍然可以从分散和驳杂中获得鲜明的总体感染。

例如,“文华祭海”一出中,皇帝要宰相严嵩任命官员前去剿灭倭寇,严嵩怕哪位猛将征剿成功后很难管制,竟派了完全不懂军事的干儿子赵文华去。赵文华杀了一些无辜的百姓,冒充倭寇的首级到朝廷领赏,最后竟然要把诵经和尚也杀了,因为一颗头可换来五十两银子。这样的恶行,由戏剧家在舞台上集中表现,自然在观众心中构成了强大张力。

有时,一个小小的插曲都能激起观众的愤怒。例如剧中写到一个唱曲行乞的瞎女人,骨瘦如柴、哀声可悯,被人询问,这个瞎女人的回答是:

奴家原是扬州商人李氏之女,父亲在京开了个缎匹官店。严世蕃在店前经过,见奴姿色,强逼为妾。父亲既死,家财尽被掳占。今世蕃有一十六个爱妾,见奴色衰,万般凌虐。他正妻怀恨昔日宠爱,将奴刺瞎双目,赶出抄化。

由于把那个罪恶的巢穴表现得十分透彻,正面的反抗行为也就有了充分的情理依据。武将杨继盛因揭发严嵩的党羽反遭迫害,他的夫人在临刑前赶到,为丈夫满斟别酒一杯,然后取出祭文一篇,跪地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