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沙丘之变(第3/8页)

 

李斯大怒道,“口出悖逆之语,君欲死乎?”

 

赵高道,“臣闻,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高与君侯,实有同忧,是以不敢不报。臣欲立胡亥,非但只为自谋,也是为君侯着想。”

 

李斯斥道,“幸勿再言。不然,君之性命不保。”

 

赵高傲然道,“此室之内,惟君侯与高二人而已。高别无所求,但望尽言,君侯听罢,若依然执意赐臣以死,臣不敢辞也。否则,臣请血溅三步之内,与君侯共殉皇帝于地下。”

 

赵高露骨地以同归于尽威胁李斯,而他那特有的宦官音色,虚浮尖锐,更让这份威胁听起来越发阴冷。诚然,密室之中,只有赵高和李斯二人。如果赵高要取李斯性命,以赵高之勇力,加以李斯之衰老,想来李斯是无法抵挡的了。尽管室外就是警卫的武士,但面对赵高的雷霆一击,也只能是远水难解近渴。

 

李斯一生濒死不知凡几,皆能泰然处之,赵高的恫吓,自然并不足以让他悚然色变。李斯捋着胡须,笑望着赵高,道,“既如此,君且言之。”

 

赵高见李斯又在他面前捋胡须,心中暗怒。李斯总喜欢在他面前捋胡须,一副天生美髯、奈何奈何的自恋模样,摆明了就是欺负他脸上没有。不过,赵高也想通了,李斯遭到他如此赤裸裸的威胁,总得以某种方式挽回些颜面才是。

 

赵高定定神,接着说道,“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

 

李斯大摇其头,道,“蒙恬,君之忧,非吾之忧也。”

 

赵高也知道,拿蒙恬来说事并不妥当。一方面,蒙恬的份量不够,并不足以威胁到李斯。再者,蒙氏与李斯素有深交,赵高以疏间亲,正犯了游说者的大忌。看来,要打动李斯,只有公子扶苏才足够份量。

 

赵高于是道,“君侯明鉴,臣之忧,确在蒙氏。君侯之忧,却在公子扶苏。虽所忧者贵贱有别,其忧死不暇之心,同也。请为君侯言之。”

 

直到此时,李斯才第一次显露出紧张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也未能逃过赵高的眼睛。赵高知道,他已经找准了李斯的命门,所以李斯才会关心则乱,方寸失守。

 

赵高于是再作危言,道,“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最终皆以诛亡。倘若扶苏继位为皇帝,臣恐君侯同样难以幸免,将重蹈前人覆辙也。”

 

李斯面寒如冰,沉声道,“说下去。”

 

赵高道,“臣请先言国事。公子扶苏,素爱结交儒生,颂法孔子,信奉礼教,不乐法治。想当年,扶苏数度犯颜直谏,名为谏皇帝,实则反君侯,此乃天下皆知也。扶苏为公子之时尚且如此,如一旦继位为二世皇帝,大权独揽,则其作为更是可想而知,必逆君侯而动也。简而言之,君侯之政,在皇帝以为是功,在扶苏却以为是过。君侯在日,扶苏或慑于君侯之威,不敢骤然改弦更张。然而,臣斗胆试问,君侯能长生不死乎?不能也。今君侯春秋已高,百年将近。人在则政举,人亡则政息,君侯能忍此乎?事有更可惧者,扶苏当国,必废先帝法度,改以虚仁假义顺从下民,取悦天下。可惜君侯一世功业,将尽毁无遗。今天下之怨,日甚一日,扶苏不敢归过于先帝,却可委过于君侯。君侯今日犹为国之功臣名相,身后将成国之乱臣贼子。君侯之功,转成君侯之过;他人之过,也必移为君侯之过。俗云,君子耻居下流,众恶归焉。后世思君侯,不见功勋,只知恶名。臣不忍视此,故为君侯忧之。”

 

赵高停顿片刻,再接着说道,“臣请再言私怨。君侯主秦政,二十余年,多失礼于宗室公子。废封建,立郡县,使嬴氏子弟无尺土之封,君侯之谋也,宗室由此恨君侯入骨。扶苏为焚书坑术士之事,劝谏先帝,被远放上郡监军,处苦寒之地,至今不得归。焚书坑术士,君侯之议也。扶苏遭逐,因君侯而起也。扶苏虽不言,其衷心必有深怨。商鞅功不可谓不高,势不可谓不大,当时惠王为太子,犯法,商鞅将治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乃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后惠王继位,车裂商鞅,以报当日之怨。惠王之怨商鞅,不及扶苏怨君侯之深也。商鞅犹然车裂,则君侯将安处哉?就私怨言之,君侯祸且及身,遑论身后之名?臣不忍视此,再为君侯忧之。”

 

【4、李斯的屈服】

 

李斯默然,良久方道:“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