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室惊变(第5/7页)

 

宓辛抱住成蟜的腿,只是呜咽。

 

成蟜奇道:“回到夫君和幼子身边,岂非夫人一向所愿?夫人该高兴才是。”

 

“妾于故家已无眷念,君侯勿弃贱妾。”

 

成蟜大声道:“不管夫人是否愿意,都必须回去。”

 

宓辛忽尖笑起来,道:“君侯对贱妾羁留在前,今又轻易放归。君侯于贱妾一无索求,君侯所为何来?”

 

“等夫人回家,自然便会明白。”

 

宓辛沉默片刻,又抬起泪眼,小心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成蟜摇摇头,道:“不会,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夫人始终是樊於期的妻子,成蟜岂敢再扰。成蟜已知会樊於期,成蟜并没有玷污夫人之清白。夫人大可放心而归。”

 

宓辛冷笑道:“君侯以前对贱妾所言,莫非是哄骗贱妾不成?”

 

成蟜避而不答,大笑道:“得与夫人相聚,本为人生乐事。今日别离,也正该尽欢才是。成蟜知今日乃夫人生日,愿为夫人奏一曲,聊为贺礼。”

 

宓辛喃喃地道:“贱妾生辰,不想君侯居然记得。”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前,她知道成蟜居然记得她的生日,那她相信自己一定是天下最快乐的女人。然而现在对她来说,成蟜的关爱和他的绝情相比,显得那么漫不经心,无足轻重。

 

成蟜自顾取琴而奏。乐曲似水,渐流渐急。成蟜奏至欢畅处,高声向宓辛道:“夫人可有兴致,以歌舞相和应?”

 

宓辛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却又答应道:“君侯见爱,贱妾斗胆献丑,聊表临别之意。日后虽有心再为君侯歌舞,恐不可得也。”于是,宓辛和着乐调,翩然起舞,但见衣袂飞扬,恍如仙子,美艳不可方物。宓辛既舞既歌,歌声悲愤,极尽凄凉。歌曰:

 

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

 

恨不同日生,日日伴君好。

 

这仿佛是一阕天鹅之歌。一生只歌唱一次的天鹅,第一次即为最后一次。那用生命倾诉的华美,为谁而唱响?那穿透宇宙的忧伤,有坚强的绝望。天鹅即将倒下,梦境却无法延长。

 

一曲即毕,无人鼓掌。成蟜替宓辛擦去眼泪,柔声道:“人生聚散无常,夫人何须哭泣?”

 

宓辛跪拜成蟜,道:“贱妾再也不哭了。多谢君侯款留,贱妾别君侯去也。”言毕从容离去。她的面貌已迅速恢复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宓辛既去,成蟜忽然从地上跳起,拔出佩剑,向柱子疯狂砍去。他多想马上追出去,向宓辛说一句对不起,跪倒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但是他克制住了。他憎恨自己的克制力。

 

宓辛回到自己的庭院,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自己。樊於期曾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女孩,出来变了妇人。她觉得这样很好。后来,她遇见了成蟜。成蟜也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妇人,出来则变了女孩。她觉得这样更好,无以复加的好。她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给了一个最为灿烂的微笑:生日快乐,宓辛。

 

不一刻,有人来报成蟜:宓辛投井身亡。成蟜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昏倒在地。就在他适才的一迟疑,便永远失去了挽回宓辛的机会。一代美人,香消玉沉。时为嬴政八年七月初七。生死同日,是人为?是天意?

 

成蟜良久复苏,急命人速速将宓辛捞起。他要去看她最后一眼。浮丘伯也正好赶到,忙道:“君侯不当去。樊夫人既已投井,依某之见,不如就势填井,掩埋为安。”

 

成蟜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浮丘伯的衣襟,呵斥道:“是何言语!是何言语!一切罪孽,皆因汝而起。汝尚有颜面再作此恶毒不仁之计?”

 

浮丘伯并不惊慌,他示意其余人等先退下去,这才说道:“君侯息怒。死者已逝,何必再去扰伊,也扰了自己。一切皆有天意,死亡将君侯与樊夫人隔离,便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最好结局。告别的时候到了,就让樊夫人长眠于井底。人人皆可为情所困,惟君侯不可。等待君侯的,不应只是一个女人,而应是一整个国家,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个属于君侯的帝国,一个属于嬴氏的帝国。”

 

成蟜又道:“樊夫人决然自沉,该如何向樊於期交代?”

 

浮丘伯笑道:“衣不如旧,人不如新。樊将军早沉在美人乡中,樊夫人是死是活,他又怎会在意。”

 

成蟜默然。浮丘伯的话,多少给了成蟜少许安慰和勇气。别了,宓辛。你原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幻,而我在一个错误的时刻清醒。你从不曾属于我,但愿你也从不曾属于任何人。请原谅我。你所去的天堂,那是我到不了的地方。而我将去的地方,你也不可同行。于是成蟜拿水在浮丘伯面前洗手,道:“填井不葬,是你所要的。这妇人的血,也是因你而流,罪不在我,你承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