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学(第2/5页)

然而,来人却不过是一个瘦削的六尺童子,身边跟着两个老态龙钟的仆从,小的正换牙,老的老掉牙,东倒西歪,施施行来。刘秀不免暗暗失望,但人群却已激动地议论开来。

“没错,就是他,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

“啧啧,才只有十三岁。”

“可不,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太学生了。”

“据闻他在《诗》上的造诣之深,连许多博士都自愧不如。”

“听说是祭酒亲自登门,苦苦相邀,这小子却情不过,这才赏脸来太学的。”

要知道:“但凡能入太学就读者,大多有来历有背景,骨子里也都自命不凡。然而,祭酒(相当于太学校长)亲自登门邀请,苦苦央求,唯恐邓禹不来太学,诸位同为太学生,何曾享受过这等待遇?”和邓禹一比,他们早已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是“我以太学为荣”,而邓禹却是“太学以我为荣”。

人群投来的欷歔妒忌的目光,邓禹一一看在眼里。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就是在这种目光中长大的。邓禹迎着这些目光,不疾不徐地走着,一点也不怯场。邓禹穿过人群,忽然却又折返而回,径直走到刘秀跟前,行礼道:“莫非舂陵刘文叔?”

刘秀心中狐疑,含糊应了一声。邓禹大喜道:“禹在新野,常听族叔邓晨提及刘兄。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邓禹的长相比他的实际年纪更显幼稚,让人忍不住想查查他的身份证,看丫到底有无谎报年龄。就这么位童子,一开口却是老气横秋,不由让刘秀顿生荒诞不经之感,忍不住嬉笑道:“小小年纪,何必故作老成之语?”

邓禹遭刘秀调侃,并不生气,朗声道:“读书,君不如我;处世,我不如君。禹年幼,日后还请文叔眷顾。”

刘秀暗恼,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一定不如你?这娃说话也忒直接,不过我喜欢。再加上邓晨这层亲戚关系,于是收下邓禹这位小弟。

No.3:哀太学

太学正式开课之后,没过几天,刘秀便彻底失了望,甚至有了退学之想。原来所谓的最高学府,不过如此而已。

首先是对教师的失望。太学不同于今天的大学,太学的教师,并不分教授、副教授、讲师这么些级别,而是一律称为博士。博士们的教材共有六种,即我们所熟知的六经——《易》、《尚书》、《诗》、《礼》、《春秋》、《乐经》。

刘秀和他长兄刘縯一样,主修《尚书》这部中国最古老之书。本来,无论《尚书》还是其余五经,通读一遍原文,最多三四日工夫,细读一遍,也不过半个月而已。然而,太学生在太学里,一经动辄需要读上数年。难道:“太学是故意要多骗些学生的学费?”

不然!太学生非但不需要付学费,而且还享有免除赋役的特权。要是那时候的教育也实行产业化的话,出于赢利的考虑,则应该巴不得这帮学生越快毕业越好。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学费上,而是因为,一经确实必须读上数年。

博士们所教的,太学生所读的,除了经文之外,还有附生于经文的注疏。这些注疏,便构成所谓的经学,经过一代又一代解经者的添加增补,已经变得无比烦琐复杂,成为一座座庞大的迷宫。

拿刘秀所学的《尚书》为例,光解释其中的“尧典”二字,一个名叫秦延君的经师就可以讲十几万言。也就是说,仅“尧典”两个字,就足够他讲上一个学期。还是秦延君,解释“曰若稽古”四个字,洋洋洒洒又是三万多言。你说,你搞得赢吗?

类似秦延君这样变态的经师,比比皆是,似乎不把经文解释得天花乱坠、云遮雾罩,便不足以显示其能耐。于是乎,或牵强附会,或胡编乱造,或强词夺理,或向空而凿。一经之说,可以多至百余万言。可想而知,捧着这样的课本,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

很显然,这样的教育,只能泯灭人的灵性,使其陷入经义的泥沼,虽欲求道:“而离道反愈远也。”

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博士处无真经可取,但依然还有同学们在,彼此耳鬓厮磨、山吹海侃之间,也未尝不可获益。然而,同学们却分明也让刘秀失望起来。

在刘秀的想象之中,太学生应该是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热血沸腾,以天下为己任;他们满怀理想,不避利害;国有大事,鲠论间发,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总之一句话,只需一小点火星,这群人马上就能变成易燃易爆品。或许,这些太学生毕业之后,热情渐渐耗尽,最终成为沉闷的官僚或顺从的臣仆,但至少在就读太学的时候,他们年轻过,他们张狂过,他们的太学生涯没有枉过。

然而,自王莽当政以来,太学的这种传统精神却已沦丧殆尽,始作俑者,则是一个名叫哀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