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绝壁仙洞

唐德宗贞元年间,华州即现在陕西华县有道观叫云台观,观内有位刘法师,辟谷不食杂粮,已有二十年。

道家在每年的一月、七月、十月的十五日按惯例设斋宴,所谓“三元之斋”。这时候,总会出现一个人,穿得不修边幅,面瘦色黑,居于斋席末座。吃完后,起身就走,持续了十年多。这十多年里,那个怪人的穿着和神色没变过,刘法师感到奇怪。这一次,刘法师终于走到怪人身边,问其姓名及来历。怪人说:“我叫张公弼,住在不远处的莲花峰东隅。”

刘法师知道那里荒无人烟,张公弼如何住在那里?他表示愿意去那里看看。张公弼很愉快地答应:“我那里可谓仙境,远过人间之乐,法师若愿同往,当会去除烦闷啊。”

刘法师说:“如此更愿随君去。”

刘法师跟在张公弼身后,向莲花峰行去。莲花峰,西岳华山主峰之一,海拔超过两千米。华山本以险著称,莲花峰可谓险中之险,悬崖陡峭,一如刀削。通往莲花峰之路,是华山最危险的道路之一。张公弼、刘法师在苍翠的大山中走了二三十里,植被越来越茂密,山石越来越陡峭,二人攀藤附萝,经过了悬崖深谷,越走越险,即使是通臂猿猴,也绝难渡过。但张公弼如履平地,刘法师跟在后面,也似有神助,一路走了下来。就这样,他们走了一天多,转天,方抵达莲花峰半山腰。他们侧身而行,面前是一面石壁,刘法师再往身下一看,是无底之谷!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即会粉身。刘法师一阵眩晕。而那石壁,只陷入山体几寸,也就是说,能够让他们放脚的地方,窄之又窄。但张公弼面色从容,轻轻一跃,脚尖踩在那只有几寸宽的地方,身体贴于石壁上,随后叫刘法师跟上。刘法师战战兢兢。这时候,张公弼用手指轻叩石壁,过了一会儿,石壁里竟传出一个声音:“外面是谁?”

张公弼答:“是我。”

随后,石壁慢慢向两边打开,是一道门!

刘法师瞠目结舌。

石门中别有洞天,可看到日月星辰,实在令人惊异。张公弼想往石门里走,刘法师跟在身后。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有些生气地问张公弼:“为什么引外人来?”

说罢,石门又合上,两人被关在外面。张公弼说:“并非外人,这位是云台观刘法师,是我老友,故请其来,为什么拒之门外呢?”

此后石门才又打开,张公弼和刘法师得以进去。张公弼说:“刘法师跟我一路前来,所行艰苦,该非常饥饿了,请您给他准备点美食吧!”

那人问刘法师:“你方便住下吗?”

刘法师想了想,说以后再住吧,这次先来这看看。那人点头,随后取来一碗水,又从胳膊肘后的青袋子里取了些药粉,倒进水里,给刘法师喝。刘法师一饮而下,味道甘甜。喝完后,竟一点都不感觉饿了。这时,张公弼说:“我昨天对刘法师说我们这里甚有仙境之乐,您施展一下异术吧,令法师看看。”

那人没拒绝,打开石门,含水往谷下喷去。刘法师放眼望,只见幽谷中,有一条苍龙和一头白象在那里对舞,姿势非常优美;又有鸾凤一对,在那里放歌,其声清越,更是动听。

刘法师正看得入迷,过了不久,他被拍了一下肩膀,那人示意张公弼送他回去。刘法师无奈,只能听其安排。刘法师到山下后,再回望,刚才有龙象争舞的地方,唯有青崖面面,丹壑道道,林木葱翠,别无其他。刘法师怅然若失。快到道观时,张公弼不再相送。走之前,刘法师对他说,自己回到道观后将事情处理一下,就去找他,意思大约是以后就跟他混了。张公弼未置可否。

却说刘法师,把道观里的事情安排好,回去找张公弼。他按记忆里的路径,向着那绝壁攀缘,步步险阻,艰难异常,峰回路转,迷失山中,永远都不可能到达了。他非常懊丧,悔恨当初没在石洞里住下。就这样,我们的主人公坐在华山深处,冲着天空呼喊张公弼的名字,但张公弼再也没有出现过。

贞元中,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炼气绝粒,迨二十年。每三元设斋,则见一人,衣缝掖而面黧瘦,来居末座,斋毕而去,如此者十余年,而衣服颜色不改。法师异而问之,对曰:“余姓张名公弼,住莲花峰东隅。”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请同往。公弼怡然许之,曰:“此中甚乐,师能便往,亦当无闷。”法师遂随公弼行,三二十里,援萝攀葛,才有鸟道,经过崖谷险绝,虽猿狖不能过也,而公弼履之若夷途,法师从行亦无难。遂至一石壁,削成,高直千余仞,下临无底之谷。一径阔数寸,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公弼乃以指扣石壁,中有人问曰:“为谁?”曰:“某。”遂划然开一门,门中有天地日月。公弼将入,法师随公弼亦入,其人乃怒谓公弼:“何引外人来?”其人因阖门,则又成石壁矣。公弼曰:“此非他,乃云台刘法师也,余故交,故请来此,何见拒之深也?”又开门,内公弼及法师,公弼曰:“法师此来甚饥,君可丰食遣之。”其人遂问法师:“便能住否?”法师请以后期。其人遂取一盂水,以肘后青囊中一刀圭粉糁之以饮法师,味甚甘香,饮毕而饥渴之想顿除矣。公弼曰:“余昨云山中甚乐,君盍为戏,令法师观之。”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乃有苍龙、白象各一,对舞,舞甚妙,威凤彩鸾各一,对歌,歌甚清。顷之,公弼送法师回,师却顾,惟见青崖丹壑,向之歌舞,一无所见矣。及去观将近,公弼乃辞。法师至观,处置事毕,却寻公弼,则步步险阻,杳不可阶,痛恨前者不住,号天叫地,遂成腰疾。公弼更不复至矣。昭应县尉薛公幹为僧孺叔父言也。(《玄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