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谈资:坊间秘事 刺青时代

在唐朝,城市里最为流行的时尚之一就是刺青,《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很多唐朝青年刺青的故事,每条都颇为奇特,其中最为奇特的当属下面这条:

荆州街子葛清,勇不肤挠,自颈已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成式尝与荆客陈至呼观之,令其自解,背上亦能暗记。反手指其札处,至“不是此花偏爱菊”,则有一人持杯临菊丛。又“黄夹缬林寒有叶”,则指一树,树上挂缬,缬窠锁胜绝细。凡刻三十余处,首体无完肤,陈至呼为“白舍人行诗图”也。

荆州有市民叫葛清,是诗人白居易的狂热的FANS,狂热到什么地步呢?看吧:在他的身上,自脖子以下,刺了三十多首白居易的诗,同时还配有插图,最终导致“体无完肤”。如在“不是此花偏爱菊”一句旁刺了一幅画,画上有一人手持酒杯,站在菊丛前;又刺有诗句“黄夹缬林寒有叶”,其所配插图是一棵古树,其叶如彩色丝帛,绘工精繁,令人叫绝。类似的诗画,在全身上有三十多处。段成式居荆州时,与朋友夜宴,曾亲自找来此人,现场观看了他身上那些诗画刺青,大家称之为“白舍人行诗图”。

这则来自唐朝的社会新闻神奇如此。

刺青,或称文身,作为一种民间习俗,古来有之。司马迁在《史记》中早已记载,古越国,其民“断发文身”,作为一种图腾文化,可以认为其有着自然崇拜与避邪的功能。再后来,刺青的功能渐渐具体了,成为一种刑罚即“黥刑”,直到西晋时法律还规定:“奴始亡,加铜青若墨,黥两眼;从再亡,黥两颊上;三亡,横黥目下,皆长一寸五分。”在《酉阳杂俎》中,段成式曾讲了一件事:他的三从兄,于唐德宗贞元年间出行,其随从在地上拾了数片颅骨,欲以其为药,其中一片上写有“逃走奴”三字,“痕如淡墨,方知黥踪入骨也”。由此可见其历史之漫长。

刺青的民间化开始于唐朝。这时候,刺青演化为一种生活时尚,比如唐朝的流氓和文人就非常喜欢在身上刺青,技术水平日高,成为可以被欣赏的艺术妆饰,所刺内容主要为动物、人物、花树、佛像、文字等。到了北宋,作为刑罚的刺青依旧存在,我们所熟知的宋江哥哥和杀人狂武松,犯案后脸上不就被刺了字吗?但同时,其妆饰功能更加突出了。作为一种城市时尚,其流行度达到了它的最高峰,在《水浒》里,史进、燕青、鲁智深等人身上莫不有精美的刺青。其中,李师师看完燕青背上的刺青后爱慕不已,当时就有跟小燕私奔的念头,可见刺青之魅力。但南宋以后,刺青渐渐淡出生活的视野。

在唐朝时,长安、成都、荆州是三大刺青地,长安为首都,刺青风尚自然立于潮头,但工艺最妙的却是成都和荆州,在《酉阳杂俎》中均有记载:“蜀人工于刺,分明如画。或言以黛则色鲜,成式问奴辈,言但用好墨而已。”“荆州贞元中,市有鬻刺者,有印,印上簇针为众物,状如蟾蝎杵臼。随人所欲一印之,刷以石墨,疮愈后,细于随求印。”说的是,在当时由于市场需要的增加,产生了一个新职业场所:刺青作坊。

当然,在《酉阳杂俎》中,不仅仅记载了葛清的刺青故事,还有其他令人叫绝的:

A.上都街肆恶少,率髡而肤札,备众物形状,持诸军张拳强劫,至有以蛇集酒家,捉羊脾击人者。今京兆薛公上言白,令里长潜部,约三千余人,悉杖煞,尸于市。市人有点青者,皆炙灭之。时太宁坊力者张斡,札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畏阎罗王”(唐朝长安,市井之上多恶少,喜身上刺青。有一人名张斡,左胳膊上刺的是“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的是“死不畏阎罗王”。确实够酷)。

B.蜀小将韦少卿,韦表微堂兄也,少不喜书,嗜好札青。其季父尝令解衣视之,胸上刺一树,树杪集鸟数十,其下悬镜,镜鼻系索,有人止侧牵之。叔不解,问焉。少卿笑曰:“叔不曾读张燕公诗否?‘挽镜寒鸦集’耳。”(四川成都有一名小将名韦少卿,不爱读书爱刺青,在胸前刺有一棵大树,树枝上落着数十只鸟;树上垂下一面镜子,镜鼻上系有一根绳子,其绳引至一侧为人所牵。人问其意,回答:你没读过玄宗皇帝时的宰相、燕国公张说的诗歌吗,其中一句叫“挽镜寒鸦集”。如此FANS,张宰相若知,当感动死了)。

C.崔承宠,少从军,善驴鞠,豆脱杖捷如胶焉,后为黔南观察使。少,遍身刺一蛇,始自右手,口张臂食两指,绕腕匝颈,龃龉在腹,拖股而尾及骭焉,对宾侣常衣覆其手,然酒酣辄袒而努臂戟手,捉优伶辈曰:“蛇咬尔。”优伶等即大叫毁而为痛状,以此为戏乐(崔承宠,官至黔南观察使,在其少年时曾在身上刺了一条蟒蛇,蛇头在右手,经胳膊,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往下盘桓于小腹,再向下直至小腿方止。平时他会见宾客,往往用衣袖将手上的刺青盖住,但喝醉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常举手伸腕,抓住表演节目的优伶取乐,展示刺青以取乐。做到黔南观察使官已是不小了,但身上仍有刺青,可见唐朝时这一时尚多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