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再度出国(第3/7页)

因李君而我们另外常见的一家中国人:马素先生和他太太及女儿。马先生其时系中山先生派在美国的代表,他告诉我们所做各种宣传工作。当时在美国华侨最普遍生意是洗衣作,他说在洗衣账单的后面写了宣传标语,可以多方达到。我问他是否考虑在外国人前丑诋本国,他说无可如何,这是最能普遍的方法。我们到过他家里,他书房里的书是四壁达顶的,我没有见什么中国书。一次他告诉我:“陈光远要反过来从先生了。”陈光远是北洋系,当时的江西督军,先生就是中山先生。我对西南情形不熟,大致的印象,这时是陆荣廷一派旧军人不合作之后。我对马君说:“陈光远有何可贵?没有宗旨的人,得之何用?即使来从,将来亦是陆荣廷耳,宁不取。”事体后来如何,在海外离国愈远,不甚知道,当时年少言轻,但这个看法我始终难变。为政权,远交近攻,不容有宗旨而见解不同的人,但不惜重用投机而无宗旨之人,国家要吃亏。

忽然六月间美国报上载出召开华盛顿会议消息。会议的题目为:一、限制军备,二、太平洋问题,三、远东问题。邀请参加的国家为:英、日、法、意与美国共五国;远东问题加邀我中华民国。开会的日期为这年的十一月十二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纪念的次日。膺白于七月中草一文曰《华盛顿会议发起之内容及将来之趋势》,寄上海刊载于九月五日至七日新闻报。会议主要目的为限制军备,实即海军军缩,尤其是停止英、日、美三强的海军竞争。美国召集,为美国没有参加当时的国际联盟。邀中国参加,为中国不承认日本乘欧战而协迫中国所得的权利,拒签巴黎和约。中日问题不决,即太平洋问题不决,太平洋问题不决,则军备无从限制。中国虽属附从被邀参加会议之一部分,然而是主要关键。

政府来电聘膺白为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顾问,要他缓期赴欧。我们向船公司更改挪后了赴欧船期,在会期以前到华盛顿。膺白与袁守和先生商,请他作私人秘书,袁君答允挪迟读书一季,同到华府。我们的小公寓里,有一间袁君经常的办公室。半年中我除开照例酬应,就是在家当厨子。膺白喜欢吃鱼,而且要吃淡水鱼,我熟悉了华盛顿的鱼市,买得着近乎淡水的鱼。那时美国在禁酒时代,烧鱼不能无酒,我用五加皮及蚝油代替,五加皮可当药品进口,一瓶要价美金五元。袁君对时势及华会情形均极了解,我不须再当书记。膺白在国外,非常注意本国留学生,并不是想将来放在夹袋中,而是如何不糟蹋下一辈,使下一辈能尽量贡献于国家。我和膺白有同样感觉,尽管在国内,对国立大学这几年罢课闹学觉得有点过分,但在国外,国立学校出身的人显然不同。我们都有点偏爱国立学校,懔然于基础的国民教育,和本国文化涵养之必要。

膺白与华会,除他事先一篇文章,在他身后的《故旧感忆录》内有袁守和先生的《对于膺白先生参加华盛顿会议之回忆》,及王芃生先生的《我对于膺白先生的几点追忆》两篇文章。王先生是始终研究日本问题的,他的文中说:“近年来日本对外的一切举动,也可以说是对华盛顿会议的一大反动。在华会闭幕以后的十年当中,中国若是急起直追,本有过很好的复兴机会,不幸不曾好好利用……国力转遭着过大的消耗,坐视着旁人的强大,因此造成了近年来最严重的国难。”又说:“在特别关税会议中,日本代表在原则上首先承认中国关税自主,听说是膺白先生的侧面策动和游说,感动了佐分利等日方要人,有过不浅的因果。后来日本虽然变卦,而终不敢公然反齿。”佐分利是华盛顿会议日本代表团的专门委员。关于这点,我在后文有关民十四(一九二五)关税会议,和民十六(一九二七)北伐时,尚有述及。

袁先生是中国留学生在国外学图书馆的最早一辈,图书馆属目录学,在历史系,他熟悉中日间山东问题。他的文中最后所列山东条约第七点,有淄川、坊子、金岭镇等矿区地名,至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济南惨案,日本犹据为侨民利益,而作出兵山东理由之一。我看见济案时前方报告及后方通知的电报中,有此项地名。

在华盛顿会议前,北洋军阀为欲征服南方,一次一次地达成对日外交祸因。膺白在其言论和文字中,大声疾呼“万恶之内争”,促国人警醒,而向世界大局看。不料这些恶因的后果,事隔十年,不可收十。最显著者,当国民政府将统一中国而谋中国的建设时,日本加紧对中国的扰乱。民国十六七年日本在山东出兵,有济南惨案。民国廿二三年日军进入长城,有《塘沽停战协定》。这两件焦头烂额之事,皆由膺白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