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迁北京(第2/5页)

到天津后,商定膺白独先赴京,接洽租屋,我们在津候行李到,入京进屋。不数日,来信言屋已租定,正拟入京,而膺白亲来接我们,我知他甚忙,此举似可不必。他拿出两份电报给我看,是二妹性仁发来,由绒线胡同殷铸甫先生转,第一电言“父亲病,盼速归”,第二电言“父病系中风,由德医克礼和江逢治二人诊治”。膺白告我,他已电复性仁,候其续电,无续电,父病或已有转机。他与我商,想不到此次未担任职务而亦很忙,殷先生曾将电报压住一个黄昏,待一件事毕而告诉他。他说,如果我能先到京,将家安顿好,决定熙文的学校,然后返沪,则可以从容多住,不须后顾,为日不会多,在他们则得到不少方便。倘我急于回沪省父,则由津折返,可少走一段路程,因此亲自来面谈。

此时一家尚在途中,实在还没有家,连一个得力的老妈妈,已经在我离沪前,回到父亲家里。搬家和用人,我在与不在将大不同。我对事务并不能干,但这次是需要我的时候。去年在美,我要回国奔丧省亲,膺白十分同情,让我远走,此次我不能为他们作旬日稽迟。我答允先入京安排家事,并催促即日动身。我们搬进翠花街住房的第一日夜半,接我父亲去世之电。呜呼,距我在沪叩别不到半月也。我匆匆复返沪,租界章程,三日内必须出殡,我到沪之日,父亲已停灵锡金公所。由周家寄父的关照,公所特将三间房打通成一间,父亲停灵之处如大厅一样,衣衾棺木丧仪,均由寄父母指示弟妹,不丝毫疏忽。后来君怡独自坐船运父亲灵柩回里,亦由周家老家人蒋兆元到码头照料。父亲去世,母亲服尚未满,寄母想起俗礼,丧不加丧,夜间电话通知老妈妈,告弟妹等先除服而后再成服,一切周到仔细。

我回嘉兴奠母亲之灵,去年我为奔丧归国,实未回过嘉兴。这次在嘉兴,我们手足共商家事,决定父亲开吊期在次年清明,届时膺白当可同我南归。君怡在同济开学期近,我们不可久久沉埋在这伤痛环境,应快快努力前程。性仁最有担当,母亲丧时,她在悲痛中记得母亲合意的一件绸衫,亲手改作母亲入殓时贴身衬衣。这次她愿意留在嘉兴经营父母葬事。我要性元跟我北上读书,周老妈妈再到我家工作。当我提议性元北上时,尊长中有恐北京习气,于性元教育不宜者,亦有虑我行踪甫定,凭空添一弱妹,照看不易者。七婶表示妹在嘉兴,她可照料。七叔已故,七婶自己有儿女未成年,如何再加重她责任?我同性仁说,父母葬事了后,即性仁亦宜离乡外出,则性元一人将如何?父母一生最同情失怙恃的孩子,我与性仁幼时,常受教训,退让而友爱父母不全的叔伯姊妹,如何委没有双亲的弱妹于他人?至于我在北京的生活,纵不能如父母那样振作,亦决不至于腐化,遂决议带性元同行。

我们去谒见外祖父母,继外祖母已病瘫不能动,这年冬天与外祖父相差十日先后去世,这次是我最后一次谒见了。性仁在嘉兴经营父母葬事,嘉兴风俗下葬在冬天,还要顾到附近乡人的风水迷信,有许多麻烦之事,大寒天她亲自在墓地。在嘉兴,男人办这类事都有点为难,她那时还不过二十来岁。我父母坟上,有一地主留下来的废冢,答应搬去而未搬。我手足看法相同,虽在地下,何必不容人?父母的意思定如此,一直没有动它。

性仁有疑难,向外祖父请示,外祖父去世,则请示蔚南五外叔祖,她就住在五外叔祖家,尊长都爱护有加。外祖家、五外叔祖家和我父母家,本住在一条街上。性仁去看外祖母,一日外祖母叫她走近榻前,手不能动,神志很清楚说:“二官,安姨你照应点!”敬安姨母比性元大不到一岁,是外祖父母最小的女儿。这时我母亲已经去世,而年长的舅姨们均不在嘉兴,舅敬中与姨敬和远在法国。性仁记牢外祖母的话,常常同我提起,我们想性元的前途,必同时想着安姨。我生平没有做过媒,独安姨与杨公兆丈婚事是我撮合。兆丈系君怡同学好友,始终称我大姊,安姨通信,称我“长小辈”而自称“小长辈”。她的手巧极,自建筑图样至各种裁剪均不学而能,今虽地角天涯,我还看见过报上一段性元的文章,记述安姨所设计的各种“人型”展览。性元三子皆患软脚病不育,生第四子时,从医院即将孩子送安姨家。因为小着两辈,不能寄名,故称“公”和“婆”,公和婆宠爱这孩子如己出。这孩子今已届成家之年,安姨夫妇带到他能走,将上学而后回家的。

外祖父有一次出门遗失一件东西,老人同小孩一样,盘旋不肯说出。被性仁知道,走去安慰他,外祖父想不到性仁已经这样成熟,眼泪直下,不出一语,只呼“夏普、夏普”。“夏普”是外祖父叫我母亲的名字,他一时拿性仁当我母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