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袍陈庆之(第3/12页)

此后六七年,萧综生活在惶惧哀伤之中。萧综有才气,文采过人,所作《听钟鸣》辞,道出此刻的心境: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

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

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彷徨煎熬的萧综下定决心调查身世之谜,他听说民间流传一个亲子鉴定的方法,即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萧综疯狂地偷偷挖开东昏侯坟墓,取出骨头,用自己的血滴下去试验,结果渗进去了。萧综还是不肯确信,又将他刚满一个月的儿子杀死,埋葬之后,夜间派人挖取儿子的骨头,滴血确认,他的血再次渗进骨头里。

滴血入骨的亲子鉴定方法经考证不科学,我们不清楚萧综怎么能让他的血渗入到东昏侯和儿子的骨头里。也许这是个传说,但萧综已经认定自己是萧宝卷的儿子,萧齐的嫡亲皇族,与父皇萧衍有不共戴天之仇。

既有养育之恩,又有杀父之恨,萧综对萧衍感情复杂,对梁朝心生厌恶,盘算离开江南,他秘密派人去洛阳联系早先逃到北魏的东昏侯萧宝卷的胞弟萧宝寅,称其为叔父,又屡次请求萧衍派自己守边,为叛逃做准备。

出于对儿子的关心,萧衍拒绝年级尚轻的儿子们到危险的地方。萧综一度贿赂宠臣徐勉,求镇襄阳。徐勉不敢对萧衍说,因为萧综身世是个巨大的谜团,迷雾未消退之前做任何事都极具风险。萧综在皇族中没有一个朋友,对太子和诸王心生厌恶。他从不掩饰心情去假颜欢笑,曾蹲在六叔萧宏心爱的车里拉屎,宣泄心中的愤怒和鄙夷。

梁军北伐,机会从天而降,二十三岁的萧综跟随裴邃出征。裴邃病亡,萧综趁机请求去彭城担任指挥官,萧衍把陈庆之安排到萧综身边。放眼整个江南,最熟悉萧衍一家的人就是陈庆之,萧家每一个人的秘密都逃不过陈庆之的眼睛。陈庆之来到前线的目的不言自明。可陈庆之有弱点,萧综知道。

陈庆之是天生的军人,不是奴才。陈庆之穿上军装,时年四十一岁,白色征袍裹着一生的渴望。二人心照不宣,萧综给陈庆之展示才华的机会,陈庆之给萧综相对自由。

彭城从不缺少战争,从楚霸王彭城反击战到国共两军的徐蚌会战。彭城不可丢,魏军二王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兵两万杀到彭城,先锋丘大千在浔梁扎下营寨。

陈庆之表现得果决勇敢,趁魏军立足未稳,率本部人马主动进攻,一通鼓下来,便将丘大千杀了个落花流水,初出茅庐第一仗,大展威风。

北魏二王望彭城不敢进兵。恰在此时,萧综暗中派人请降,魏人根本不相信梁朝的二皇子会主动投降。经过秘密联络之后,萧综仅率亲信一行三骑渡过汴水河,奔萧城的魏军大营。

第二日魏军大举进攻彭城,高呼豫章王已降。梁军找不到统帅,人心大乱,争相出城逃跑。魏军乘胜追击,连下数城,梁军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唯有陈庆之所部不伤一兵一卒,全军而返,因为萧综无论玩出什么花样,他都不会吃惊。

萧综来到魏国,改名萧赞,为东昏侯服丧,历任北魏国侍中、司徒、太尉、丹阳王,娶孝庄皇帝的姐姐寿阳长公主为妻。魏国很器重,但萧综远离故土乡人,生活并不如意,请看《悲落叶》辞:

悲落叶,联翩下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

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

辞中感叹命运如落叶般飘零无定,悲欢离合身不由己,当时闻者,莫不悲伤叹息。萧宝寅关中造反,他去投奔,在河桥被擒回。后来,陈庆之攻入洛阳,萧综一度想回到江南。陈庆之居中联络,萧衍派使者带着萧综儿时穿过的衣服以示怀念。可惜信使未至,陈庆之已遭兵败。不久,萧综郁郁而终。

萧综亲手酿成一生悲情,而一同北征的陈庆之却成就一段军事史中的辉煌。

涡阳大捷

彭城事变后的第二年,北方更加混乱,葛荣纵横河北,连杀二王,魏国处于乱世之秋。梁军再次北伐,陈庆之的军事才能让萧衍眼前一亮。丢了儿子,拾回名将。事后想想,萧综叛逃未必是件坏事,留在兄弟们中间难保日后不会相互残杀。

萧衍从未放弃水淹寿阳的计划,浮山堰崩塌后梁朝军民继续在原存河基上筑堤。我们不得不佩服陈庆之出奇的好运气,作为先锋官的陈庆之中了头彩。正值淮河发洪水,淮堰水盛,寿阳城几乎全部没于水中。大水冲荡着寿阳厚重的城墙。陈庆之挺身负手站立船头,低头俯视寿阳城中的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