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厦将倾的前夜 十一、杀骨肉至亲

前 言

专制独裁政权之下,所有的人没有生存的制度性保障。至于罪名的罗织,从腹谤心诽到莫须有,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

诛杀蒙氏,动力在于李斯和赵高。他们内外同心协力,施压说服二世皇帝,铲除了自己的政敌。三驾马车的二世新政权,外有丞相李斯主持政务,安抚群臣;内有郎中令赵高警卫宫廷,控制内卫;二世皇帝居中垂拱,中外若一,事无表里,一时间也安定下来。待到始皇帝下葬完毕,宗庙祭祀大定,黔首安集,地方稳定以后,二世皇帝决定仿照始皇帝旧事故例,巡游天下。

二世元年春天,二世皇帝在以丞相李斯和郎中令赵高为核心的百官的陪同下,离开咸阳出关中东去,追寻始皇帝巡行刻石纪功的路线,由三川东海大道转而北上到碣石(今河北昌黎北),再到辽东,沿海返回,并走海道南下,经历泰山、之罘、琅邪、朐县(今江苏连云港南),渡过长江,抵达会稽郡。四月,走南阳武关道返回咸阳。

二世皇帝的这次巡游,顺利无事。即位之际,各地或者有隐隐不稳的消息,赖皇帝出巡镇抚,海内威服。不过,事无外忧,必有内患。胡亥以幼子行阴谋杀长兄抢班即位,宗室大臣之间颇有疑问。特别是十几位兄长的存在,潜藏着争位的隐患,使二世皇帝不得安宁,始终如芒在背。

胡亥深居宫中,与宗室大臣疏远,李斯年高在外,心事唯有赵高可以就近倾吐商谈。他将自己的不安心情说与赵高听。赵高说:“臣下早有同感,只是未敢先开口而已。现在陛下既然问到,请允许臣下一一道来。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们都心存疑问。诸公子尽是陛下的兄长,大臣们都是先帝的老臣,陛下即位,诸公子面从心诽;臣赵高居中任事,大臣们怏怏不服。臣赵高宦事主上,日夜战战栗栗,无时不担心腋下生变。如此情况下,陛下哪里能够有安宁可言?”二世问道:“怎么办才好呢?”赵高回答说:“首先请陛下翦除先帝旧臣而提拔新人,使贫穷者富裕,使卑贱者高贵,如此一来,亲近臣下莫不是受陛下恩德之人,蓄谋旧奸无不被堵塞清洗。骨肉之间,逼近为敌。愿陛下疏远宗室,根绝觊觎帝位者。陛下再严法重刑,有罪者株连宗族,急迫兴狱事日日无所止息,使人人苦劳于忧死自救,无暇滋生为乱之谋。”赵高的建议,一是越级提拔新人,制造感恩的新贵取代居功的老臣,即所谓后来者居上的人事方针;二是无情地制造反罪冤狱,使人人自危,上上下下陷于表忠自救的恐惧中,自顾不及,无暇滋生谋乱的余念,即所谓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迫害运动。赵高不愧为权力斗争的高手,他的极权二术,不仅让二世连连称是,下令如是实行,而且千古流布,成为独裁者实施专制极权之通用伎俩。

于是赵高网罗罪名,将秦公子十二人戮死于咸阳,公主十人矺(分裂肢体而杀之)死于杜县,财产一律没收,亲近多所株连。公子将闾兄弟三人被软禁于宫内,最终被定以“不臣”之罪判处死刑。所谓“不臣”,就是失臣下之礼义,引申就是对主上的不敬,再引申就是妄图谋反了。公子将闾最是谨慎重礼的人,他实在是冤屈不服,对传达判决的使者申辩道:“朝廷的礼节,我从来不敢不服从;朝廷上的序位,我从来不敢不遵守;接受上命而有应对回答,我也从来不曾有过失辞欠礼,何以叫作不臣?只求明了自己的罪名而死。”使者只是说自己是奉诏书行事,催促将闾服罪。专制独裁政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人之下,所有的人没有生存的制度性保障,至于罪名的罗织,从腹谤心诽到莫须有,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可怜将闾兄弟三人呼天不应,含冤引剑自杀。

在杀戮的恐惧之中,公子高曾经打算逃亡,又担心株连他的家族,走投无路之下,上书二世请求让自己为始皇帝殉葬。二世准其奏,赐钱十万筑墓陪葬于始皇帝陵,就没有株连公子高的家族。史书所载公子高上二世皇帝书说:“先帝无恙的时候,臣下入内则被赐与饮食,出外则使乘坐车马;御府的衣物,中厩的宝马,臣下都有受领。先帝仙逝,臣下应当从死而未能速行,这是身为人子而不孝,身为人臣而不忠。不孝不忠,无以立名于世,臣下请求从死,愿意陪葬在骊山脚下。切切恳求,愿主上恩幸,哀怜准许。”皇子王孙日暮途穷之哀鸣,至今读史尚回荡耳边。

二世即位以来,恐怖和迫害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群臣人人自危,百姓们也惊恐不安。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山雨欲来的气氛,已经弥漫整个秦帝国。用星象家的话来说,大厦将倾,前兆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