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一种“否极泰来”的假象(第2/3页)
在李怀光败亡之前,亦即这一年六月,幽州的朱滔在惶惶不安中一病而死,其麾下大将刘怦在部众的拥戴下接过了军政大权;七月,朝廷任命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九月,刘怦又患病身亡,德宗随即下诏任命刘怦之子刘济代理节度使。也就是说,差不多与河中平定的同时,作为叛乱重灾区的河北也总算是消停了。
接下来,德宗朝廷要对付的最后一个敌人就是自称楚帝的李希烈了。其实,随着各方叛乱的相继平定,势穷力孤的李希烈分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年岁末,让德宗李适望眼欲穿的四方贡赋(钱帛)总算陆续入京,濒临崩溃的帝国财政也终于度过了危险期。但是,粮食还是极度短缺,德宗李适还是要眼巴巴地等待着江淮漕米。
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春天,已成强弩之末的李希烈又对襄州、郑州采取了几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但均被当地官军击败。自此,李希烈一蹶不振、兵势日蹙。
四月初,意志消沉的李希烈又感染重病,其麾下大将陈仙奇遂买通医生,在李希烈的药中下毒,将他毒死。随后,陈仙奇发动兵变,将李希烈的妻子、儿子、兄弟及其家属全部屠杀,最后宣布归顺朝廷。
四月末,德宗下诏,正式任命陈仙奇为淮西(原名淮宁)节度使。
虽然四方叛乱一一平定了,但是德宗李适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禁军将士这些日子都只能喝稀粥了。而且据主管粮仓的官员奏报,过几天连稀粥也没得喝了,只能喝西北风。
禁军将士开始骚动了。一部分士兵甚至跑到了大街上,丢掉头盔,扯掉头巾,对着过往行人大声嚷嚷:“朝廷把我们弄进了军营,却不发粮食,这不是把我们当罪犯了吗?”
眼看泾师之变又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重演,德宗李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次上朝,他头一句话就是问百官们:江淮漕米到了没有?
遗憾的是,李适每次听到的都是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德宗君臣等得花儿都快谢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李泌从陕州发来的一道加急奏章——韩滉发送的三万斛米已经运抵陕州,不日即可转运入京。
这一刻,李适激动得都快哭了。他拿着那道救命的奏章,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进东宫,对着太子李诵大喊:“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资治通鉴》卷二三二)
噩梦过去了。
所有的噩梦终于都过去了。
德宗李适感觉直到这一刻,“贞元”年号所象征的“否极泰来、浴火重生”的寓意才开始得到了应验。
是的,诸藩之乱平定了,财政危机也过去了,然而,大唐帝国真的已经“否极泰来、浴火重生”了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也许首先需要追问的是:引发诸藩叛乱的那些根本因素是否已经消除?
似乎是为了给这个问题提供佐证,贞元二年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再次发动兵变,杀了毒死李希烈的主谋陈仙奇,夺取了兵权,自立为留后。据说,吴少诚生性狡猾阴险,却是李希烈生前最宠信的大将,他之所以发兵诛杀陈仙奇,是为了给李希烈报仇。
不管吴少诚起事的动机是什么,对于朝廷来讲,他的行为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兵变。这个性质是毋庸置疑的。然而,面对拥兵自立的吴少诚,德宗朝廷又会采取怎样的应对之策呢?
德宗李适很快就发布一道诏书,任命虔王李谅(德宗第四子)为淮西节度使,同时任命吴少诚为淮西留后。
这道诏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明摆着——德宗妥协了。
所谓任命虔王李谅为淮西节度使,实际上就是朝廷的一面遮羞布而已。因为李谅并没有实际到任,仅仅是名义上的“遥领”。既然是遥领,那么淮西的军政大权当然就稳稳落在吴少诚手中了。
至此,我们终于发现——从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五月开始,因德宗对成德李惟岳开刀而引发的这场诸藩大叛乱,在经历了五年的战火洗礼并席卷了大半个帝国之后,与其说是以李唐朝廷的胜利告终,还不如说是以德宗李适的妥协退让而草草收场!
我们都还记得,这场诸藩大叛乱之所以爆发,其因有二:一是诸藩的目无朝廷和自代自专,二是德宗的锐意中兴和志在削藩。
可是,这场叛乱又是如何终结的呢?
恰恰是朝廷重新承认了诸藩自代自专的合法性,恰恰是德宗放弃了他的中兴之志和强硬立场,这一切才宣告终结。
相对于这场大叛乱的起因,这种终结的方式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我们可以想象,倘若魏博的田绪刺杀田悦、拥兵自立之后,倘若幽州的朱滔病死、刘怦自立之后,倘若淮西的陈仙奇杀了李希烈、吴少诚又杀了陈仙奇之后,德宗仍然像当年拒绝李惟岳那样拒绝承认他们,那么,叛乱能就此终结吗?战争能就此平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