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逼迁上皇”事件(第2/3页)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难道不意味着——太上皇正在积极组织力量,同时大力收买人心,为复辟做准备吗?

尤其让李亨深感不安的是,安禄山父子虽已败亡,但数十万官军在邺城大败,令朝廷元气大伤,史思明紧接着又僭位称尊,并大举南下,再次从官军手中夺下东京,使得一度明朗的战局再度进入胶着状态。未来战局究竟如何演变,谁也无法预料。在此情况下,倘若太上皇凭借他的余威振臂一呼,谁敢保证不会应者云集呢?

所以,当李辅国提议将太上皇迁入西内时,李亨心里其实是非常赞同的,但他不能明说,只好采取默认的态度。

然而,太上皇毕竟已经七十六岁高龄,若说一个人在如此风烛残年的时候还一心想要夺回天子大权,似乎又有些牵强;而且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表面上虽说是请他迁居,实则与软禁无异,身为人子,李亨难免会有些良心不安。

因此,对于“逼迁上皇”这件事,肃宗内心其实是很矛盾的。而李辅国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肃宗的矛盾心态,才会以这种带有威胁意味的方式,迫使他当众表态。

事已至此,肃宗也不能再骑墙了。他对着诸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南宫和西内,其实没什么分别。朕知道,诸位爱卿这么做,是担心上皇受小人蛊惑,正所谓防微杜渐,以安社稷!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也就无所惧了。”

玄宗被软禁后,高力士等人就只能任凭李辅国宰割了。

七月二十八日,李辅国以肃宗名义下诏,将高力士流放到巫州(今湖南洪江市西北),王承恩流放到播州(今贵州遵义市),并勒令陈玄礼致仕,将宫女如仙媛放逐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命玉真公主出宫回玉真观。

时任刑部尚书的颜真卿看不惯李辅国的所作所为,遂联合百官,上表向太上皇问安。当然,此举马上被李辅国视为挑衅。他随即奏请肃宗,将颜真卿逐出了朝廷,贬为蓬州(今四川仪陇县南)长史。

初秋的长安,落叶开始片片飘零。

太上皇李隆基从甘露殿的窗口望出去,看见头上的这方天空始终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谁罩上了一块肮脏的抹布。

从离开兴庆宫的那一天起,李隆基似乎就再也没见过太阳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李隆基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似乎完全陌生的世界。每当夜半无眠的时候,李隆基就会轻轻呼唤高力士,想让他陪自己说会儿话,就像从前那样。可是,每次走到床前的人都不是高力士,而是两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宫女。

那是李亨给他派来的,人还不少,足足有一百多个,只可惜李隆基不认识她们。

一个都不认识。

奇怪的是,高力士去哪了?

他到底去哪了?

李隆基想了好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他才慢慢想起来——高力士走了。

高力士走了,据说是去了巫州。李隆基不记得巫州在哪里,总之一听名字就知道挺远的。从长安到巫州一趟,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吧?李隆基曾经跟身边的宫女打听这事儿,可她们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好像这是天大的机密。

好吧,机密就机密吧,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自己知道也没用。难不成要跟儿子李亨打报告,说想去一趟巫州?

呵呵,别做梦了。李隆基苦笑着对自己说,就连这甘露殿的门都出不去了,就连近在咫尺的兴庆宫也回不去了,还奢谈什么巫州!

一想起兴庆宫,李隆基就会感到身体里面的某个地方被撕裂了。刚开始他还会觉得疼痛,可后来就没感觉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碎了,沉了,空了。

有时候,李隆基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民间小孩儿常玩的那种纸鸢。世人经常说快乐和幸福,可到底什么是快乐和幸福,没几个人说得清楚。李隆基想,当小孩儿把纸鸢放到天上去的时候,那一刻应该就是快乐和幸福的吧?

可纸鸢也有断掉的时候。

当纸鸢和小孩儿越离越远,最后谁也看不到谁的时候,小孩儿心里会不会也是碎了,沉了,空了?

兴庆宫就是我的纸鸢吗?

那片醇酒飘香、笙歌悠扬的乐园,就是我的纸鸢吗?

一个丢失了小小纸鸢的孩子,跟一个丢失了小小乐园的太上皇,区别有多大?

李隆基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百个甘露殿也不及一个兴庆宫,他只知道一百个宫女也不及一个高力士。

对了,李亨不止给他派了一百多个宫女,他把万安公主和咸宜公主(李隆基的女儿)也派来了,让她们伺候自己的生活起居。可是,公主和公主是不一样的,女儿和女儿也是不一样的。当初在兴庆宫的时候,玉真就算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陪自己坐着,李隆基也会有一种闲逸和心安的感觉。可如今,万安和咸宜好像生怕沉默会带来尴尬,所以一天到晚不停地对着他说话,搞到最后大家都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