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一夜:后党的覆灭(上)

唐隆元年(公元710年)六月二十日。长安。皇家禁苑。

时节虽然已近夏末,但是高悬中天的太阳还是把大地炙烤得一片灼热。御苑的花圃中开满了金黄的玉簪、洁白的芍药和紫色的蔷薇。波光潋滟的池塘里,袅袅婷婷地生长着一株株粉红的莲花,有的仍自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灼灼盛开。明晃晃的阳光下,成群的红蜻蜓在花叶间款款飞舞,间或低低地掠过水面,点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间或立在宽大的荷叶上,用一双透明的复眼,滴溜溜地盯着从塘边甬道上不时走过的一两个园丁。

大约晡时(下午三时至五时)时分,日影逐渐西斜,灼人的热浪开始消褪,只见一队花匠模样的人迈着急促的步伐匆匆进入禁苑。当他们经过池塘边的时候,靠近甬道的三五只蜻蜓显然受到了惊吓,立刻扑扇着翅膀飞向池塘中央,久久不敢落下。

尽管这群“花匠”的装束和宫中仆役一模一样,可他们的神色、举止和气质,还是和那些神情慵懒,双目无神的宫役有很大不同。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纵然一身粗布便装,可身上还是隐隐透出了一种不言自威的凛凛霸气。

没错,这个人就是李隆基。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幽求、薛崇简、麻嗣宗,以及贴身侍卫李守德等二十多人。

该来的似乎都来了。但是,好像还缺了一个。

那个原本一直跟随在李隆基左右的亲信王毛仲,此时并没有在列。

难道他另有任务?

不,王毛仲“失踪”了。就在行动的前一刻,这小子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大事尚未发动,就有一个亲信当了逃兵,李隆基心里不免也有几分懊恼,但他脸上并未流露丝毫。其他人虽然心里直犯嘀咕,担心这小子跑去跟后党告密,可是一看到临淄王若无其事的表情,也只好把心里的担忧和疑虑压了下去。

尽管王毛仲的脱逃还不足以扰乱军心,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李隆基和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困惑和沮丧。

当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钟绍京的官舍时,只见四下无人,大门紧闭,根本不见钟绍京的身影。众人大为诧异,赶紧上前拍门。可拍了老半天,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院墙里也是悄然无声。

这下麻烦大了!

李隆基眉头紧蹙,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非这姓钟的老小子也和那该死的王毛仲一样,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

不,钟绍京没跑,他还好端端地待在官舍里。之所以装聋作哑不开门,是因为他和王毛仲一样——怕了。

事到临头,钟绍京心里忽然打起了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朝廷五品官,虽然没什么权力,没多少油水,可毕竟不愁吃不愁穿,犯得着去干这杀头诛族的事吗?眼下韦后一党牢牢掌控了军政大权,就凭一个小小的临淄王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就能翻得了天吗?

钟绍京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最后干脆一转身躲进了内堂,对外头的拍门声充耳不闻。

一轮红日渐渐西坠,眼看暮色马上就要降临,可李隆基等人依旧在屋外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就在大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苑总监官舍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门开处,露出了钟绍京那张充满愧疚和不安的老脸。

李隆基和众人对视一眼,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真的搞不懂,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时辰里,在这扇紧闭的大门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隆基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是一个女人改变了一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挽救了这场即将流产的政变。

方才,正当钟绍京躲在内堂里当缩头乌龟的时候,他妻子许氏走到了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舍身救国,神灵一定会保佑。况且,你已经参与了密谋,就算你现在反悔,想退出行动,恐怕事后也是难逃一死!”

这真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刚才,钟绍京光顾着害怕,却忘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自己早就在贼船上了,岂能轻易逃脱干系?

倘若现在撒手不干,无论政变成败,他都没有好果子吃——成了,他是一个可耻的逃兵;败了,他是参与谋逆的叛党。横竖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舍命一搏,至少还有一半成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钟绍京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老婆大人英明,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钟绍京忙不迭地打开大门,一个劲地向李隆基拱手作揖,并且毕恭毕敬地把众人请了进去。李隆基面带笑容,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是握住钟绍京的手,和他一同来到正堂坐下,然后招呼众人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