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神宫的崩塌

自从武周革命的大幕拉开后,薛怀义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牛人。

他不仅亲自监造了大周帝国最神圣、最具有政治意义的两大建筑——万象神宫和供奉巨佛的天堂,而且还一手打造了武周王朝的佛教圣经——《大云经疏》。在他看来,就凭这几项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他就足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了。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也就是武后称帝的前一年,东突厥的骨咄禄可汗纵兵入寇,薛怀义又以左威卫大将军的身份出任新平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二十万北上抗击突厥。也是他运气好,一路上没遇到突厥主力,只碰上了一些散兵游勇,薛怀义不费吹灰之力就荡平了东突厥的小股部队,而后一路进至单于台,在那里勒石记功,随后班师凯旋。

得胜还朝时,薛怀义别提有多风光了。武后不但笑容满面地为他接风洗尘,设宴庆功,而且加封他为辅国大将军、柱国,赐帛二千段。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亦即武后正式登基那年,又进封他为右卫大将军,赐爵鄂国公,可谓荣宠备至。

延载元年(公元694年),东突厥的骨咄禄可汗病死,其弟默啜自立为可汗,再度纵兵入寇。薛怀义又受命出任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两位当朝宰相李昭德、苏味道分任他的司马和长史,麾下有契苾明、曹仁师、沙叱忠义等十八位赫赫有名的将领,摆出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北征阵容;就连当时威震西域,收复安西四镇的名将王孝杰(时任兵部尚书兼宰相)也受他节度,足见当时薛怀义在军队中的地位之高;此外,宰相李昭德虽说是朝中出了名的硬骨头,就连武承嗣和来俊臣都要怕他三分,可就因为和薛怀义议事之时拂逆其意,就被薛怀义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李昭德也只好惶惧请罪,不敢有半句怨言。

所有这一切,无不让薛怀义的自信心极度爆棚。

可就在大军出征前夕,前方忽然传回战报,说突厥军队已经撤回漠南了。

北征就此取消,但是薛怀义却颇有一种不战而胜的自豪,因为在他看来,突厥人肯定是慑于他的威名,所以没等他出征就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

不管薛怀义的这种想法仅仅是一种自我感觉,还是事实如此,总之到了这一年,薛怀义不仅企及了他个人事业的巅峰,而且俨然已是武周王朝屈指可数的栋梁之一(起码他本人是这样认为的)。

建明堂,造佛经,征突厥,这其中哪一样不是居功至伟,可圈可点的呢?哪一样不足以成为薛怀义睥睨天下,傲视群伦的资本呢?

所以当时的薛怀义最想对天下人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绝不仅仅是一个男宠!

由于薛怀义自认为已经成功实现了职业转型,所以对于“面首”这份工作自然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其敬业精神大打折扣。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白马寺里,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往宫里跑,更不会成天在街上横冲直撞,打架斗殴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

薛怀义现在就感觉自己比以前成熟多了。就算武皇派人来请他进宫,他也是爱理不理。碰上心情好的时候就去对付一下,心情不好的话当即一口回绝。

眼看薛怀义不断自我膨胀,架子越摆越大,武曌终于愤怒了。

莫非天下就你一个男人不成?老娘现在已经贵为天子,正打算广召“后宫佳丽”呢,你不来拉倒!老娘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随后就有另一个男人迅速补上了薛怀义留下的空缺。

他就是御医沈南璆。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利用为武皇调理身体的机会,调着调着就往床上去了。而年近七旬的武曌在这位御医的悉心“调理”之下,身体果然健朗如初,皮肤也依然像以前那样细腻红润。据说在天授三年(公元692)秋天,她居然“齿落更生”,重新长出了一口洁白如玉的新牙。武曌特意为此亲御则天门,大赦天下,改元“长寿”。

天下第一面首开始失势了,原来一直看薛怀义不顺眼的朝臣马上行动起来。侍御史周矩向武皇奏称:“薛怀义私自剃度了一千多个小流氓为僧,恐有奸谋!”武曌本来就想杀一杀这小子的嚣张气焰,于是马上命薛怀义前往御史台接受聆讯。

周矩前脚刚回御史台,薛怀义后脚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了。可周矩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根本不是来过堂,而是来示威的。他骑着马径直闯到堂前阶下,然后下马大步跨进堂中,一下子躺倒在御史台长官的床榻上,四仰八叉,袒胸露背,还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直视周矩。

周矩气得七窍生烟,立刻下令左右把他拿下。

薛怀义一看周矩也不是软蛋,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起身,骑上马扬长而去。周矩无奈,只好如实向武皇回禀。武曌摇头苦笑,说:“这和尚疯了,你也不用审他,直接把他剃度的那些小流氓处理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