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孤立的痛苦(第3/3页)

那么,上述记载到底哪一种更为可信?

我们的答案是:后者。

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假如李靖和李世勣真的加入了秦王集团,并且主动请缨,愿意效“犬马之力”,何以在整个玄武门事变中,任何史料都看不见这两位名将的丝毫踪影?

众所周知,在这场险象环生的流血政变中,秦王集团的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侯君集、张公谨等将领全都冲上第一线就不用说了,就连长孙无忌这样的文臣都要跟着秦王披挂上阵,甚至连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氏也要亲临现场,鼓舞士气。(《旧唐书?文德皇后长孙氏传》:“及难作,太宗在玄武门,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而长孙兄妹的舅父高士廉则在情况危急时不得不释放狱囚,授以兵器,率之驰援秦王。

这一切都足以说明——秦王集团是全体上场,孤注一掷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充当预备队。假如李靖和李世勣参与了这场政变,不管直接还是间接,秦王府的兵力都不会如此捉襟见肘,而史料中也不会不留下他们的蛛丝马迹(其他参与政变的一二十号人,在两《唐书》的各个纪传中就算没留下具体事迹,也都留下了姓名)。

因此,所谓的二李“愿效犬马”云云,很可能是贞观史臣编撰《太宗实录》时的虚构。之所以会有这种不实记载,无非是为了表明李世民得到了广泛的拥戴,从而为这场流血政变提供更多的正当性。

面对李靖和李世勣的拒绝,李世民作何反应呢?

《通鉴》称他“由是重二人”,也就是打心眼里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从此越发敬重他们的为人。根据李世民在事后对待他们的态度来看,这种说法应该是可信的。从总体上说,贞观年间,李世民对二李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信任,并且一再予以重用。

虽然李世民并未因此怀恨,但是被人拒绝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何况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缺少这两位骁将的支持,肯定会让李世民感到一种极大的无奈和失望。

然而,不管内心多么失望,也不管敌我力量的对比如何悬殊,太子都已经率先出手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已经形成,无论如何,这场迫在眉睫的恶仗都不能不打。

问题只在于,这一仗该怎么打?

最大的问题倒不仅仅在于实力的悬殊,也不在于时机的把握和战术的选择,而是在于这场战争的性质。也就是说,李世民此刻面对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特殊战争。

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兄长和弟弟,还有父亲。

向自己的骨肉至亲挥起屠刀,这需要的绝不仅仅是智慧、勇气和力量。

可到底还需要什么?

李世民不知道。

他不无痛苦地发现,以自己二十八年的人生阅历和十年的从政经验,似乎仍然不足以圆满地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足以让他逃避一场前所未有的道德困境。

原来自以为成竹在胸的一切,到头来还是如此地困惑和迷茫。

原来手足亲情,并不像自己一直以为的那样容易割舍、那样无足轻重。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征服的不是外在那些强大的敌人和坚固的城池,而是自己灵魂深处最不堪碰触的那个地方。

这一切,是李世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面对他们焦急的脸庞和殷切的目光,李世民只能报以沉默,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

除此之外,李世民还能给他们什么呢?

起码在这场令人不安的道德拷问终结之前,李世民给不出任何答复。太子和齐王已经磨刀霍霍,李世民的灵魂却还在挣扎和思考。

就在此时,北方边境烽烟再起,东突厥将军阿史那郁设率数万铁骑围攻乌城(今陕西定边县南),战报迅速传至长安。

太子和齐王笑了。

一个彻底整垮李世民的计划迅速在他们的脑中成形。